第4章
苗秀菊看了眼坐在臺階上的幾個小人兒:“這孩子倒是懂事,聽說也能幹活,剁菜喂豬上山砍柴,都行,這以後大一些,也是家裡一個好勞力。”
劉桂枝一聽,有些心疼,才五歲多的小姑娘,怎麼就要一個人上山砍柴了?雖說莊稼人家裡的孩子不當回事,滿山亂跑,但是她總覺得福寶這小姑娘長這麼稀罕,不是那種耐打的皮實小子。
可是苗秀菊繃著個臉,盯著福寶,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這讓她心存畏懼,不太敢去和苗秀菊說。
所以她隻好求助地望向自己男人顧衛東。
顧家窮,顧家又四個兄弟,不好娶媳婦,所以四兄弟當時都是差不多時候娶的媳婦,其中顧衛東最晚,是差點以為自己要當光棍了,才娶到了劉桂枝。
雖然是個啞巴不會說話,可顧衛東對自己這個啞巴媳婦還是挺疼的。
現在啞巴媳婦可憐兮兮地看著顧衛東,這讓顧衛東喉嚨裡發痒。
於是他在吸溜了幾口稀粥後,終於開口:“娘,這個福寶來咱們家,當了咱家裡的閨女,也不好說像聶老三家媳婦那樣苛待人家,她現在五歲多了,是不是轉過年來也得去上學了?”
現在家裡頭之所以一群壯勞力還窮,就是因為孩子們多,吃喝多消耗大還得上學,十個孩子,除了秀妮冬妮還有顧衛東最小的兒子勝天因為沒到年紀沒上學,其它都在小學裡讀書。
苗秀菊想起家裡這境況,那臉色就不好看了,狠狠地瞪了顧衛東一眼:“上學?這才多大,你就想著上學?就一丫頭片子,你現在就惦記著給他上學?這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丫頭是你在外面養婊子生的野種呢!”
顧衛東當然不可能養婊子,也不可能生個野種,苗秀菊這話就是罵顧衛東。
顧衛東被罵了個沒臉,低下頭不敢說話了,其它兒子媳婦的也都不敢吭聲,於是屋子裡隻能聽到喝粥吃飯的聲音。
吃完了飯,幾個媳婦默默地幹活,喂豬喂雞的,打水刷碗的,男的就去院子裡蹲著編草席子。
他們是把河裡的蘆葦浸泡了,趁著潮湿編成草席,這樣拿去市場上賣,一個草席能掙幾毛錢。這個活是自己私底下的活,基本沒人管,私底下能掙一點是一點。
幾個孩子能幫的也幫著幹點,在那裡把成捆的蘆葦杆拆開,或者幫著理順,大一點的孩子則去打下手學著編草席。
福寶不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麼,她本來想去刷碗,但是劉桂枝把她趕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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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茫然地站在院子裡,看著勝天正在把幾隻跑著的雞趕進雞窩裡。她已經努力地在記著這幾個孩子了,知道勝天比自己大半歲多,是劉桂枝的小兒子。
她跑過去,就要幫著勝天一起趕雞。
沈紅英將一鍋涮鍋水潑在雞窩旁邊的糞坑裡,看了看福寶,便給自己兒子牛栓使了個眼色,小聲叮囑說:“給你牛蛋哥說,你們兩個別和這個福寶說話,少和她接觸,她命中帶衰,誰碰上她誰倒霉!”
牛栓九歲了,比較懂事了,聽到這話,反駁他娘:“娘,我看那個小妹妹跟年畫上的小童子一樣,多好看啊,怎麼可能碰上就倒霉?再說我們老師說了,那都是封建迷信,不能信。”
這話可把沈紅英氣壞了,看看劉桂枝從屋子裡出來,趕緊壓低了聲音罵了一句:“小兔崽子,還教訓起你老娘來了!”
說著,抬腿就要進屋。
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一隻腳竟然踩在了一坨新鮮雞屎上。
她低頭一看,頓時氣壞了:“我這鞋今年才做的啊!”
竟然被一大泡雞屎給糊上了!
第5章 半夜的雞蛋糕
沈紅英踩了一腳雞屎,晚上自己打來水刷鞋刷了半天才算幹淨,可是說幹淨了,聞一聞好像還是有一股子雞屎味。
如果是穿了幾年的鞋也就算了,可這是沈紅英今年好不容易新做的鞋,她做一雙鞋也不容易,攢碎布頭打板,納鞋底子,再攢鞋幫子布料,最後好不容易做出這麼一雙新鞋,人人都說這鞋子樣式好,說要找她借鞋樣子。
她平時都不太舍得穿的,也就是今天舊鞋給洗了,這才穿一次新鞋,結果就踩上了一泡雞屎。
沈紅英想想心裡就懊惱,更加覺得那個什麼福寶就是個倒霉鬼,晦氣,自己一碰到她就踩雞屎了!
當晚,她趕兩個兒子趕緊睡了,就和自己男人顧衛國叨叨幾句,說那個福寶不是什麼好東西,說聶老三家養了這個福寶多麼多麼倒霉。
顧衛國哪裡信這個,悶頭聽她叨叨了半天,來了一句:“那不挺好一小孩,怎麼就倒霉了?”
沈紅英差點氣得吐血;“你沒看到我一腳踩在雞屎上了?”
顧衛國不懂了:“你踩雞屎,和人家小孩子有什麼關系?”
沈紅英一下子被噎住了,黑暗中,她瞪著自己男人,最後一扯被子,蒙住頭:“我都不稀罕搭理你!”
根本說不通人話的東西!
沈紅英咬牙切齒的,心想這可不行,怎麼也得想辦法把這個福寶給擠兌走,自己家裡不能養這麼個倒霉鬼。
——
而就在西屋裡,劉桂枝在打發幾個孩子睡了後,正躺在那裡,想著今天的事。
她是已經想把福寶當成女兒養的,但是苗秀菊哪裡怕不是這麼想的,她當時願意讓福寶進家門,也是為了能在生產大隊長那裡過得去,進了家門後,不至於餓著這孩子,但是看著這孩子到底比起其它孩子遠一層。
說白了,苗秀菊豁出去讓家裡其它孩子去上學,可未必舍得讓福寶上。
同樣的一些其它小事上,苗秀菊難免苛刻福寶。
這讓劉桂枝心裡充滿了憂慮,苗秀菊並不是那好說話的人,以後福寶的日子還不知道怎麼樣,而今天顧衛東在苗秀菊面前提了以後上學的事,苗秀菊那反應也讓她更加擔心了。
她知道自己是個啞巴,做事沒底氣,顧衛東是家裡最小的,也不敢非要和爹娘對著幹,凡事做不得主,這以後福寶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她想起小福寶那可愛又可憐的小模樣,不由嘆了口氣。
這孩子真不容易。
她也不知道怎麼了,之前還因為自己被硬塞了那個福字的字團而憋悶氣憤,可是現在想起福寶來心裡就軟乎乎的,就想疼這個孩子。
顧衛東見自己媳婦翻來覆去的,便=低聲問:“你在想什麼?為了娘今天說我的事,你在意那個幹嗎,又不是不知道娘的脾氣,她天天不罵幾個人心裡不舒坦。”
苗秀菊今天罵兒媳,明天罵兒子的,哪個看不順眼就叮當敲打一頓,大家都習慣了,她就是那個脾氣,當兒子媳婦的,不忍著還能怎麼樣?
劉桂枝不會說話,性子又軟,聽到自己男人說這個,隻是嘴裡哼嗯了幾下下。
顧衛東知道自己猜到了:“你是擔心福寶吧?”
劉桂枝小聲嗯嗯。
顧衛東:“想太多了,反正距離福寶上學還有一年多,她才剛來咱們家,不用太著急這些,慢慢來。咱娘是個刀子嘴豆腐心,你看這次不就是她做主讓福寶留在咱們家嗎?我看福寶是個惹人疼的孩子,等以後咱娘慢慢喜歡上福寶,說不定咱不讓她上學,咱娘都得罵咱們呢!”
劉桂枝想想,好像也是,便不說話了,夫妻兩個人閉眼準備睡過去,明天還得上工呢。
——
福寶其實沒睡著,她新來了一個地方,周圍的一切都是新鮮的,忍不住就東看看西看看的。西屋這個大炕上睡了一共六個人,自然擠,她隻能縮在角落裡。
她睜大眼睛,在黑暗中聽著周圍的動靜,默默地想著事情。
其實她想的事情很簡單,無非是思念下當初在尼姑庵裡的時候那三五個尼姑,她們對她都很好,有好吃的都給她,還曾經偷偷地在山裡逮了魚給她吃,說是要給她增加營養。
後來在聶老三家,其實聶老三媳婦開始對她挺好的,把她當親閨女疼,在過年時候還給她吃過燉雞腿,燉雞腿香噴噴的,一吃嘴裡都是油,香得她恨不得把舌頭都吞下去。
隻可惜,聶老三媳婦有了生金生銀後,就不再疼她了。
過年生產大隊分的一點肉,生金吃肉的時候,她隻能喝一點點肉湯,而生銀得的紅頭花,她隻能眼巴巴地看著。
聶老三媳婦讓她幫著照顧生金生銀,生金還好,吃飽了就玩,可是生銀總是會給她找茬。
生銀好像很討厭她,沒人的時候,總是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還會用手指頭掐她,有一次甚至突然自言自語,說你別想搶我的,那些都是我的。
福寶甚至暗地裡猜想過,也許生銀和她一樣,並不像別的小娃娃一樣什麼事都不懂,她心裡明白的事和自己差不多。
但是福寶並沒有問過,問了生銀也不會告訴她吧,生銀隻會防備地看著自己,好像自己是一個賊,會偷走生銀的好東西。
正想著,這個時候窗戶外頭傳來狗叫聲,提醒著福寶現在已經不是在聶家,而是在顧家了。
福寶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她對這個新家是很滿意的,特別是劉桂枝,憑著直覺,她覺得劉桂枝很疼愛自己。
有這樣一個娘,她覺得自己也許不會太被人欺負。
就在她打算閉上眼睛睡覺的時候,她肚子裡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她摸了摸肚子,餓了。
今天晚飯她喝了一碗稀粥,半個紅薯幹饅頭,吃完後,她就沒有再去加,可實際上這對她來說根本沒飽,她比普通這個年紀的小孩吃得要多一些。
她剛來這個家,想讓人家覺得她好,就不敢去伸手拿籮裡的紅薯幹饅頭了。
吃了個半飽的她,大半夜的,餓了,一旦餓了,就不容易睡著,努力地翻了個身,想讓自己忽略肚子裡的飢餓感,可是肚子卻更加咕咕咕地叫起來。
她想睡也睡不著,就想著是不是應該過去廚房喝點涼水充飢,於是摸索著就要起來。
誰知道剛一動,就聽到了炕頭那邊的動靜。
顧衛東:“福寶,你醒了?”
福寶輕輕嗯了聲。
劉桂枝趕緊起身,過來,摸了摸福寶的頭發。
她以為福寶是剛離開聶老三家,來到顧家不適應,認炕。
可是她摟著福寶的時候,卻聽到了福寶肚子裡的叫聲。
那叫聲在夜晚顯得格外響亮。
顧衛東也聽到了:“餓了?”
福寶埋在劉桂枝懷裡,羞愧地點了點頭。
顧衛東皺眉:“那怎麼辦,現在廚房裡可能也沒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