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桃杏猶解嫁東風 3055 2024-11-13 15:20:26

先前在城內還好,耳邊有熱鬧聲壯膽,有燈火照路,上了城外官道,越走越安靜,周圍沒了燈光,全靠夜色餘暉。


再黑的天,其實都有光線在,過了一陣,視線慢慢地適應了下來。


跑了一個多時辰,還沒看到人,撲在臉上的雨點越來越密,隨後一道閃電落下,伴著幾聲雷鳴,馬匹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出來時並沒下雨,王芸忘記了戴鬥笠,大雨灌下來,整個人淋成了落湯雞。


手上的韁繩開始打滑,臉上,身上到處都在流水,王芸緊緊地勒住繩子,一面冒雨前行,一面從雨霧中,打探江河兩岸,尋找人跡。


心頭打鼓,無比狼狽之時,突然想到青玉說的,將來要是去了莊子,日夜以雷電暴雨為伴,化成稀泥,死在那,誰也不知道。


王芸也不清楚自己來不來得及救下裴安,能不能拯救自己的後半輩子。但三年前,她沒能跳下院牆,今日她無論如何也要試這一把。


她答應過母親,要好好活下去,她再也不想被困在那方寸之地,繼續過著井蛙的日子。


她被關夠了,關怕了。


她還要替母親,到外祖父的墳前上香,斷不能這般認命。


王芸咬牙繼續前行,被雨水淋得透不過氣了,便拿手抹一把臉,行了兩個多時辰,終於在前方,看到了星火斑斑的光亮。


裴安一行,走得也不安寧。


出了城門剛上官道不久,便遇上了一波襲擊,御史臺的三十幾位侍衛,當場折了五個,林讓一面罵,“大膽狗賊,是想要造反嗎,朝廷命官都敢襲擊。”一面察看裴安的臉色。


平靜得不同尋常。


傍晚時一行人到了江邊渡口,林讓恨不得立馬讓他渡江,等過了江,他便可以撤退。


裴安卻不動了,命人原地扎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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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讓坐在火堆對面,著急地道,“裴大人,渡江的船隻都準備好了,何必又要在此耽擱一夜,萬一秦閣老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咱怎麼同陛下交代。”


裴安拿手中劍鞘,緩緩撥弄著跟前的柴火,不為所動。


林讓認為他是不知道臨安局勢的厲害,主動為他講解,“裴大人這兩年在建康當值,應該還沒聽說明春堂那群伐官賊子吧”


明春堂,前兩年才逐漸興起來的一個幫派,隻要是遇上官差押人,不管對方有沒有罪,都會被砍了腦袋,且屍骨無存。


這事兒鬧起來後,一度讓官員們聞風喪膽。


今兒別說是那些暗中欲要行刺他裴安的秦榆一派勢力,要是遇上了這群人,估計都活不了。


林讓說完,裴安還未回應,營帳簾門突然被掀開,衛銘探頭進來稟報道,“大人,三娘子來了。”


誰林讓一愣。


裴安也抬起了頭,漆黑的瞳仁內,露出幾分疑問。


衛銘解釋道,“是王家三娘子,說今夜臨安上遊河堤會開閘門,讓大人不要渡河。”


安靜了幾息,林讓猛然轉頭,目光錯愕地看向裴安,裴安則已起身,往外走去。


外面還在下雨。


裴安拂起簾門,幾乎一眼就看到了跟前的雨霧底下站著一人。


衣裳湿透,都黏在了身上,身形纖細聘婷,面上的皮膚被雨水衝刷後,白得發光,裴安的目光探過去,隔著幾層雨霧,仔細地辨認了一番。


確實是那日自己在塔廟見過的那張臉。


“裴”


“先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見上了下章第一次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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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雨點砸在地上,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裴安手中布簾沒有落下,立在營帳簾子前,等她過來。


王芸知道此時的自己有多狼狽,一路上發絲早被雨水淋散貼在臉上,妝容沒了,一身衣裳也湿了個透。


比起上回在塔廟相見的光鮮,多少有些不自在。


王芸捋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埋頭往前,繡花鞋裡泡了水一步一個響聲,到了跟前,也沒抬頭,彎身從他旁邊鑽了進來。


裴安跟上,落了簾布。


林讓適才也跟了出來瞧熱鬧,還想再進去,被落下的簾布砸在臉上,面上一僵,退了出去,回頭問去雨底下牽馬的衛銘,“剛才那位,可是王家三娘子,裴大人的未婚妻”


衛銘頭也沒回,“不然呢。”


臨安這幾日流傳出來的謠言,林讓自然也聽過,如今親眼見證,評了一句,“果然情深意重。”暗裡卻佩服裴安命真大。


要是天黑那會兒過了江,如今人應該正在江河中心。


河堤一開閥,不比陸地上的襲擊,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所有人都得葬在江河裡,一看就知道又是另一批想同時置他裴安和秦閣老於死地之人。


王芸進去後,走了兩步便沒動了,等著身後的裴安上前。


今日雨夜燈火稀薄,裴安特意命人在營帳內點了火堆,剛好派上用場,領她到了火堆旁。


火堆邊上並無可坐的椅凳,隻有兩塊石頭,一塊墊了蒲團,一塊墊了一團幹草,她身上還在淌水,往哪兒坐,都得弄湿。


裴安去床榻邊行李中取了一塊布巾,回頭見她還立在那,似乎猜出了她所想,抽掉自己這邊石頭上的蒲團,低聲道,“坐吧。”


與第一次見面一樣,聲音低沉清透。


王芸點頭,坐了下來。


裴安將手裡的布巾遞給了她,王芸伸手接過,還是沒抬頭,柔聲道了一句,“謝謝。”


淋了一路雨水,跑起來時沒覺得,如今停下來,身體有些發涼,一雙被浸透的腳不覺往暖和處挪了挪。


小心翼翼的動作不難看出局促,低眉垂眼,如同雨後初晴的嬌花,我見猶憐卻又嬌豔更甚。


裴安扒掉對面石頭上的幹草,扔在了火堆裡,坐下後又往裡面添了幾根木柴,待她沾幹了臉上的雨水才開口問道,“你怎麼來了。”


裹在身上的湿衣被火一烤,冒出了騰騰熱氣,索繞在她周圍,王芸本就不太確定,剛才他手下的人有沒有傳達完她的話,聽他問起,終於抬頭對上了他目光,“我無意中聽來的消息,說今日河堤會開閥門。”


王芸說得緊張,卻沒見對面那雙漆黑的眸子,掀起半點波瀾,反而是目光一垂,平淡地應了一聲,“恩。”


顯然那句,“你怎麼來了。”問的不僅僅是這個。


今夜在聽到消息時,她隻顧著急前來報信,一時沒考慮周全,直到剛才立在外面等他的人通傳時,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兩人不過是被謠言綁在一起的陌生人,並無半點交情,就算他當真出了意外,也不至於這般讓她一個姑娘,半夜冒著大雨,孤身跑了上百公裡,追到這兒來。


換做平常人家,親事沒了就沒了,再許就是,沒必要搭上自己的名節。


但她不一樣。


火光映在她臉上,瞳孔內照出了幾抹紅暈,王芸捏了一下手裡的布巾,也不怕實話實說,“我,不想你出事。”


言語簡潔,意思明確。


許是被她這一句露骨的言語震到,裴安再次抬眸。


王芸自己倒是渾然不覺,盯著跟前的火堆,身上的湿衣一烤,寒氣越來越重,不由伸手,探去了火苗上。


姿態端莊平靜,沒有瞧出狼狽,卻莫名有幾分悽然。


王家的情況他大致知道,她乃武將之女,出路艱難,自己要真死了,沒了這門親事,憑如今的世道,還有王老夫人對自己人的那股狠勁,她的將來必定不會好。


誰都有替自己謀劃未來的權力,能走了這百裡路,已然不易,既然她都來了,裴安也不吝惜給她一顆定心丸,“我自有分寸。”


王芸不善言辭,適才說出那句話時沒覺有什麼,如今慢慢細品,才覺出了其中漣漪,正尷尬當頭,聞言忙點了一下頭,“嗯,沒事就好。”


裴安沒再應。


氣氛一安靜,愈發尷尬。


王芸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外面的雨勢不見停,橫豎這一身也烤不幹了,不如趁早回去,僥幸想一想,說不定府上還沒人發現呢。


可這麼淋著回去也不是辦法,來時雨水直直朝她臉拍打,這會子眼睛都有些發疼,欲起身向裴安借個鬥笠,再道別。


人來沒來得及站起來,對面帳內突然響起了一道痛徹心扉的呼聲,“哀哉”


王芸一愣。


她並不知裴安這一趟渡江的目的為何,有哪些人同行,聽聲音是個老者,且很悲傷。


王芸去瞧裴安,對方的神色似乎早就見怪不怪,扭頭撥弄著柴堆,側過去的半張側臉,竟被紅彤彤的火光照出了一股妖豔。


膚如雪,面如玉。


王芸突然想起青玉所說的那段佳話,街頭幾日花香未消。


倒也,確實好看。


王芸慌亂撇開視線,又欲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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