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越瑤滿腹狐疑地上了石階,見門口站著她的心腹劉千戶,剛要打招呼,劉千戶就跟見了鬼似的滿頭大汗,一個勁地給她使眼色,用口型無聲道:“溫、大、人……”
越瑤看懂了,渾身一激靈,轉身就跑。
可惜晚了,廳中端坐的人早已聽見她脆生生的大嗓門,於屋內沉聲道:“越撫使。”
越瑤渾身一僵,宛如釘在原地,半晌才咔嚓咔嚓轉過身,硬著頭皮訕笑道:“不知指揮使大人大駕光臨,卑職有失遠迎……”
伴隨著沉穩的腳步聲,一雙一塵不染的皂靴在她眼前站定,簇新的飛魚服微微擺動下擺,威嚴至極。
而他的嗓音也清冷至極,如一泓冷泉淌過,“召集北鎮撫司錦衣衛,點名。”說罷,溫陵音伸出一隻白皙有力的手掌,將一本名冊遞到越瑤面前。
越瑤苦不堪言。
她對待下屬一向寬容,偶爾家中有急事的,跟她告個假便可回家,沒有過多的繁文缛節,因而北鎮撫司錦衣衛偶爾喝個小酒偷偷懶之類,大有人在……
偏生碰見溫陵音查崗!新官上任三把火,隻是,她沒想到首當其衝的竟是自己。
無故遲到者罰十鞭;偷懶懈怠者罰十鞭;聚眾酗酒者罰二十鞭,扣俸祿……
半個時辰後,越瑤看著滿校場哀嚎下屬,隻覺得那些鞭子全落在了自己身上,真是有苦說不出。
罰完了,溫陵音又道:“將以往十年內北鎮撫司處理的案件卷宗送到總府,由我過目。”
越瑤憋了半晌,“少不得有十車,大人看得完?”
溫陵音按著繡春刀,淡色的眼珠輕輕轉動,沒什麼溫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越瑤堅持了片刻,幹笑道:“好罷。”
周遭的溫度開始回暖。溫陵音抬頭看了眼天色,沉默思索片刻,忽然道:“越撫使。”
Advertisement
越瑤不敢懈怠:“卑職在。”
“換上常服,隨我出去一趟。”
“咦,這麼快就要辦案麼?”
“不是。”溫陵音望著她,神情平靜,但眼神似乎變了,說:“去吃飯。”
“吃飯?”越瑤大驚,指指自己:“和我?”
溫陵音點點頭。
鴻門宴!
越瑤腦中警鈴大作。
第59章 暗流
都說春雨貴如油, 幾場細雨落下, 花紅減退,柳綠增濃,池中春水如碧, 陌上柳絲綿綿, 京師一派綠肥紅瘦的欣然。
地面潮湿, 蕭長寧出不了遠門,便自個兒在房中練字消遣。到了午時,外出公務的沈玹還未歸來,倒是盼來了越瑤。
不知是不是和新上司不和的緣故,越瑤這幾日來東廠來得越發勤快, 好似一刻也不願意呆在錦衣衛中。
因是下著毛毛細雨, 越瑤並未撐傘, 進門時隻是將玄黑鬥篷上的兜帽摘下, 露出一張明麗的臉來, 趴在窗棂上叩了叩, 笑道:“殿下。”
蕭長寧正愁找不到人說話,便放下潤了墨的筆,朝她招手道:“來得正好,進來。”
“前幾日臣想約殿下出門踏青,誰知殿下不願賞臉。”越瑤擰起眉佯怒,可嘴角的笑卻是怎麼也掩蓋不下, 大喇喇在蕭長寧身邊坐下, 一副沒規沒矩的模樣。
蕭長寧捏著越瑤的臉頰道:“近來身子懶得很, 不太願意出門。何況沈玹太忙,每每見他奔波勞累本宮就心疼的很,便淡了出門遊玩的心思。”
越瑤大失所望:“原來殿下這般見色忘義……不對,沈公公也沒有什麼色嘛。”
蕭長寧一想起沈玹脫光衣物後矯健修長的雄軀,回想他身上令人著迷的味道和情動時深邃的眉眼,不覺鼻根一熱,忍著笑小聲辯解道:“色還是有的。”
越瑤握住蕭長寧那隻捏臉玩的手,笑道:“殿下這是情人眼裡出西施,被沈玹下了迷魂湯了。”
“不說他了。”蕭長寧話鋒一轉,乜著眼看越瑤,像是要看穿她身上所有秘密似的,“聽聞你最近總在外頭遊蕩,寧可出門辦案也不願呆著北鎮撫司,怎麼?難道你府中有什麼兇神惡煞坐鎮不成?”
聞言,越瑤眼神變得不自在起來,‘唉’了一聲趴在案幾上,沒精打採道:“還能有誰?殿下這是明知故問,揭人傷疤。”
“那位溫大人究竟做了什麼,讓我們天不怕地不怕,闲雲野鶴一枝花的越撫使怕成了這樣?”
“也不是怕,臣就是覺得摸不準他的心思,和他挺難相處的,比打仗還要難。”
越瑤兩條細眉擰起,“他上任第二日便給了北鎮撫司一個下馬威,以整頓軍紀為由抽了幾十個人的鞭子,現在錦衣衛上下對他莫敢不從,少數不服管教的也皆被他除籍,可怕的很。”
“以他的年紀能在數日之內整頓好錦衣衛,的確有幾分本事。”說罷,蕭長寧掃視越瑤一番,關切道,“你呢?他可有借機罰你?”
越瑤擺了擺手,“罰倒是不曾罰過,反而叫臣換上女孩兒家的常服,同他一起去會鮮樓吃飯。”
吃飯?
蕭長寧頓了頓,道:“本宮怎麼覺得,有些怪怪的。”
“是吧?臣也覺得奇怪呢。”越瑤忙打起精神道,“吃飯時他也不說話,就是盯著臣看……當然,臣並非說他容貌可怕,相反,他的模樣是極為俊俏的,就是太冷了些,跟個悶葫蘆似的,隻拿一雙眼睛望著我,瘆得慌。”
蕭長寧從頭到尾聽她說著,似乎領悟到了什麼,意味深長地眯了眯眼:“是呢,太奇怪了。”
她故意拖長了語調,越瑤卻並未捕捉到她的言外之意,隻嘆道:“別提他了。臣今日前來,是有一事想要詢問殿下。”
蕭長寧點頭:“你問。”
越瑤單刀直入道:“沈玹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起風了,幾片落紅隨風潛入,孤零零地落在臨窗的案幾上。
蕭長寧一怔,伸指捻起一片桃花瓣放在手中把玩,問道:“為何這般問?”
“近來東廠番子在城門外進進出出,沈玹也極少呆在東廠,想必是有什麼大案子。”說到這,越瑤抿了抿唇,眼底有些猶疑,似乎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蕭長寧看了眼她的神色,笑道:“你我這般感情,有什麼話就直說便是,不必吞吞吐吐的。”
“長寧,”越瑤換了稱呼,神情也由嬉笑變得嚴肅起來,手肘搭著案幾上道,“皇上興許在查沈玹的底。”
乍然聽到這麼一句話,蕭長寧一時有些無言。
見她不說話,越瑤還以為她不信,稍稍坐直身子強調道:“是真的。前些日子我奉命去給溫指揮使送卷宗,恰巧瞥到了他書案上的密卷,密密麻麻全記載的是沈玹的過往點滴,包括他還叫沈七時的一切,以及他是青州周家罪臣之子的身份,都查得清清楚楚……長寧你想,錦衣衛是皇帝的錦衣衛,若非皇上授意,誰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查沈玹?”
蕭長寧不自覺的捻著花瓣,抬眼問道:“溫陵音還查到了什麼?”
“這些話我本不該說的,畢竟我還穿著錦衣衛的官袍。隻是,那密卷上還有幾行字,被溫指揮使用朱筆圈出,想必是極其重要的線索。”越瑤擰眉思索一番,壓低聲音道,“上面記著光和四年十月秋狩之事,那年秋狩皇後梁氏遇刺,回宮後便斬殺了所有隨行的太監,唯有沈七一人逃過一死,貶去洗碧宮幹雜役,後來沈七入東廠,改名沈玹……這裡,溫陵音似乎覺察出了什麼。”
蕭長寧沒想到這個溫二辦事如此雷厲風行,短短數日便查出了沈玹原本姓周,是靜王家臣的後人,更是敏銳地捕捉到了當年秋狩的內幕……不過,他應該還未查出沈玹並非沈七之事。
蕭長寧臉上閃過一絲訝色,隨即又歸於平靜。
“其實本宮早料到了會有今日,隻是沒想到這麼快。”夏綠是廢太後的眼線,而蕭桓又在廢太後死前去過詔獄,夏綠知道的事情十有八九也被蕭桓知道了。
天子榻邊的東廠提督是個假太監,這是任何一個帝王都無法容忍的事情。為何?畢竟一個太監再權勢顯赫,終有老死的那一天,太監不能生育,即便坐擁江山也無法繼承,死了便是一了百了,所以,沒有哪個真太監會想要謀權篡位。
但是,若這個權勢滔天的太監是個假的……那意義,就大不相同了。
不止是蕭桓,換了任何一個帝王都會有所戒備,她早該知道的。
“所以,沈玹身上到底是有何秘密,讓皇上如此忌憚?”
蕭長寧將捻得皺巴巴的花瓣丟在一旁的紙簍中,輕輕拭淨手。她知道越瑤並無僭越的意思,但也不好多說什麼,便伸指戳了戳她的腦門,“自個兒想想。”
正巧到了午膳的時辰,蕭長寧便提出來留越瑤用膳。
反正今日沈玹不在東廠,越瑤便興致勃勃地應了,嘿嘿笑問道:“有酒嗎?”
“好酒好肉少不了你的。”說罷,蕭長寧站起身。興許是起身太急,她竟是一陣恍惚,身形踉跄一下才站穩。
“咦,怎麼了?”越瑤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蕭長寧緩過那陣眩暈,搖頭道:“沒事,走啦。”
越瑤一向崇尚酒肉俱歡,自個兒吃的興起,卻見蕭長寧沒怎麼動筷,問道:“殿下怎麼吃這麼少,身體不舒服麼?”
蕭長寧索性放了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唇,道:“近來食欲不振。”
“那要多吃些酸。”越瑤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手背豪爽地抹去下巴的酒漬,“回頭臣去買幾斤一品齋的山楂糕給你當零嘴吃。”
兩人正說著,忽聽見外頭一陣喧哗,伴隨著兇猛的狗吠,清晰傳來。
蕭長寧眼睛一亮,微微前傾著身子道,“沈玹回來了。”
“噗!”越瑤險些噎住,忙道,“實在不想見他,臣還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