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蕭長寧忽的抬手揉了揉湿潤的眼睫。從沈玹的角度,隻能看見她繃緊的下巴微微顫抖,露出一個自嘲般的笑來:“本宮曾經有懷疑過桓兒,但不敢深思。我怕自己一旦明白了真相,便連最後一點溫暖的念想都沒有了……沈玹,你為何一定要在今日說出真相呢?就不能多瞞我兩日,多哄我兩日嗎?”
“我不能騙你。”沈玹沉聲道,言辭坦蕩。
“本宮現在覺著自己好傻。那被我珍視的唯一至親,卻將我視作蝼蟻草芥。”蕭長寧單手撐著額頭,紅著眼道,“你就不怕我知道了一切後,從此離你遠去?”
沈玹道:“如果殿下決意要走,我拼盡一切也會將你重新追回——沒有欺瞞與交易,憑真心,憑本事將你追回。”
這句話太過曖昧。蕭長寧一時忘了傷痛,猛然抬頭看他。
“那日亭中賞雪,殿下問我為何要再次吻你。”沈玹伸手,用拇指摩挲著她紅潤的唇瓣,緩緩說:“這是我要向你坦誠的第二件事。這個問題我想了許久,今日便給殿下答復:長寧,我從未對任何女人或盟友起過欲念,唯有你,我想徹底地佔有。”
蕭長寧唇瓣微張,望著沈玹認真的模樣,耳畔全是他暗啞的低語,如夢似幻。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她實在太過震驚了,以至於不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腦中全是嗡嗡的轟鳴,半晌才喃喃道:“沈玹,你……是何意思?”
“在臣心中,殿下早已不再是一個簡單的聯姻對象,亦非盟友,而是臣想攜手一生的妻子。”沈玹凝望著蕭長寧因震驚而微縮的瞳仁,忍不住攥住她微微蜷曲的指尖,將她拉入自己懷中,低聲道,“若是殿下還不明白,臣可以說得再直白些。臣喜歡殿下,對殿下有著不可告人的欲念,並從始至終,隻會對你一人有欲念。”
蕭長寧仍是愣愣的,微張著嘴,睫毛上還掛著淚,湿紅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沈玹。
“方才殿下說了,感情之事是先開口者輸,如若感情真有輸贏,這一次,我情願認輸。”沈玹傾身,將她摟入自己懷中,俯首吻去她眼角的淚痕,低聲暗啞道:“吾妻長寧,乃此生摯愛。”
蕭長寧感覺自己做了一個縹緲的夢,仿佛一顆心跌入泥淖,又在下一刻被人拾起,捧上九霄。
她並未猶疑太久。
“你太狡猾了,沈玹。”蕭長寧望著他近在咫尺的容顏,哽聲道,“說什麼知道真相後,便任由我去留……你明知道我心軟,別人稍稍對我好一些,我便恨不得將心都掏給他,卻偏偏要在我最傷心的時候對我表明情義,我如何拒絕?怎舍得放手離開?畢竟……”
她紅著眼,一把摟住沈玹的脖頸,仰首咬上他優美而又涼薄的唇,恨恨道:“畢竟,本宮如此喜歡你啊!”
蕭長寧到底沒舍得下重口,隻輕輕一咬,非但不疼,反而更像是撩撥。沈玹眸色深沉,在她撤離時順勢捕捉到她的唇,加深了這個吻。
精心塗抹的口脂早已被舔舐幹淨,露出了她原本豔麗紅潤的唇色,越發嬌豔萬分。沈玹顯然情動,單手摟住她纖細柔軟的腰肢,將她抱在書案上坐著,傾身與她交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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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風輕柔,帶著午後冬陽的暖意,輕輕撩動案幾上的字帖和宣紙,發出哗哗的碎響。
吻到深處,蕭長寧如溺水之人攀附浮木,緊緊地抓住沈玹修長有力的臂膀。
沈玹微微皺眉。
蕭長寧從狂風暴雨般的吻中微微回神,喘息著問:“抓到你傷口了?”
“沒事。”沈玹聲音暗啞難辨。
他的唇上沾染了蕭長寧的一點胭脂,薄薄的一層紅,倒給他過於冷硬凌厲的面容增添了幾分亮色。他抬起拇指,一點點蹭過下唇,將唇上沾染的一抹紅輕輕拭去。自始至終,他的眼睛一直盯著蕭長寧,像是一汪深不見底的深潭。
蕭長寧知道他在渴求什麼,她也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
她面上泛起一層紅暈,如敷脂粉,就這麼坐在書案上,溫柔而忐忑地仰視沈玹。
沈玹似是在思索什麼,攥住她的指尖送到唇邊一吻,啞聲說:“我給殿下一個月的時間考慮。”
“考慮什麼?”
頓了頓,蕭長寧遲鈍的思維轉動,終於反應過來,忙道:“不需要考慮了,不管未來的路多難,本宮都願意與你並肩行過。”
沈玹低低笑了聲。那笑聲從他胸腔中迸發出來,顯得有些沉悶,卻很恣意。
他說:“我不能仗著你喜歡我,就不勞而獲地佔據你的好。當初娶你之時,我態度敷衍,並未誠心誠意為你付出過什麼,這對你而言並不公平,長寧。如今你給我一個月,讓我同普通男子一樣追求你,彌補之前對你的忽視,你也可趁這一個月好生審視我們以後的關系,如何?”
“你說你要像普通男子一樣追求心愛之人?”蕭長寧認真地想了想,而後坦誠道,“可是,本宮怕自己堅持不了一個月啊。你這分明不是在考驗你自己,而是在考本宮的定力。”
說不定沈玹才追求了兩三日,她就迫不及待地要答應了……真是要命!
沈玹吻了吻她,說:“殿下定力如此之差,太便宜本督了。”
“好罷,一月就一月。”想起自家弟弟做的‘好事’,蕭長寧笑意淡了些許,低聲道,“正巧有些事,本宮還得去做個了結。”
沈玹道:“可要我幫忙?”
蕭長寧搖搖頭:“不必了。本宮也想親自揭開桓兒柔弱的面具,看看那下面究竟藏了一副怎樣的面孔。”
起風了,沈玹順勢拿起一旁的鬥篷給蕭長寧披上,連人帶鬥篷將她擁入懷中。靜坐片刻,他忽而低聲道:“臣還有第三個秘密,需向殿下坦誠。”
蕭長寧眨眨眼,問道:“你其實是個假太監?”
沈玹抬眼看她。
蕭長寧笑了聲,微紅的眼中已恢復了往日的靈動,說:“如果是這個秘密,那本宮早就知道啦。”
沈玹卻道:“並非這個。”
“哎?”蕭長寧不笑了,打量他片刻,細聲道,“你到底有多少秘密?”
沈玹沒有說話,隻伸手撩起她鬢角的一抹碎發,幽深的眼波深不見底。良久,他在蕭長寧好奇的視線中微微俯身,附在她耳畔輕輕說了一句:
“長寧,我並非沈七。”
而與此同時,養心殿。
蕭桓一身紫色常服,負手站在窗邊,望著庭院中斑駁的殘雪,眼神晦暗,良久不語。
直到身後傳來探子的腳步聲。蕭桓沒有回頭,隻用變聲期獨有的少年音問道:“讓你查的事,結果如何?”
“回稟陛下,都在這兒了。”那一身黑色武袍的暗衛單膝跪拜,將手中的一封密信高高舉過頭頂。
蕭桓轉身,半邊面容隱在陰影中,明暗難辨。他從暗衛手中取過信封拆開,借著窗邊的光線飛快掃視了一眼信中內容。
隨即,蕭桓眉毛一挑,展開一抹饒有興致的笑容來,輕聲道:“哎呀,這可有意思啦。她的那個心上人,竟然是……沈七啊。”
第43章 舊名
養心殿內, 蕭桓沉默著坐在案幾後, 將手中的密信折好扔進炭盆中。
紫檀色的衣裳襯得他膚白而挺拔,眸子明亮, 但眉眼間已有了成年男人一般的沉穩,仿佛長大隻是這一夜之間的事。他屈指叩了叩案幾, 盯著炭盆中燃燒的火焰道:“去將玉蔻姑娘請過來, 朕,有話問她。”
“是!”那不知名的暗衛抱了抱拳, 飛快地消失在門外。
火盆中的密信燃燒殆盡,嗤地一聲熄滅,化作點點黑灰飄散在冬日的寒風中。
有急促的腳步聲靠近,接著,一名年輕的內侍於門外躬身道:“稟告陛下,皇後娘娘醒了。”
蕭桓本盯著炭盆出神, 聞言,他眼中凝結的深沉散去, 閃過一抹欣喜之色。
蕭桓趕到坤寧宮時, 肩上纏著繃帶的梁幼容正強撐著身體要下榻,約莫牽扯到了傷處,她咬著蒼白的唇,眉頭緊蹙, 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幾個宮婢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 擔憂道:“娘娘, 您的傷還沒好呢, 還是躺著歇息吧!您想要什麼東西,奴婢們替您拿。”
梁幼容披散著長發,更顯得一張臉白得令人心疼。她哆嗦且執拗地推開前來攙扶她的宮婢們,咬牙道:“本宮要見陛下。”
“皇後。”蕭桓從藏身的屏風後轉出來,大步向前扶住梁幼容纖瘦的身姿,略微沙啞的少年音中有明顯的擔心,道:“朕在這呢,有什麼話,你躺下同朕說。”
說著,他輕柔而強勢地將怔愣的梁幼容按在榻上躺好,細心地給她蓋上被褥,又轉而吩咐伏地叩拜的宮婢們:“命膳房熬幾碗藥膳來,再準備熱湯和幹爽的衣物,伺候皇後沐浴更衣。”
梁幼容靜靜地盯著蕭桓。
不知為何,她昏迷一覺醒來,倒發現這個比她年幼的夫君變了許多。他仍是一副年少單純的模樣,但說話不再遲疑吞吐,眼神也不再膽怯躲避,他笑得依舊懵懂,可懵懂之餘又多了幾分看不透的威儀……
蕭桓身邊的內侍和宮女全都撤換了一批,原先太後的眼線被拔了個徹底。現在坤寧宮中的奴才全是新面孔,他們安靜而又聽話,可是,卻十分陌生。
“皇後,”蕭桓坐在梁幼容身側,打斷了她的沉思,擔憂道,“你還好嗎?”
重傷未愈,梁幼容張了張嘴,聲音如被砂紙打磨過,暗啞問道:“陛下,太後呢?”
蕭桓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隻問道:“傷口疼不疼?”
梁幼容望著他,又重復了一遍:“陛下,太後如何了?”
“哎。”蕭桓似是無奈地嘆了聲,委屈道:“容姐姐為何總是這般執拗?太後有謀逆之嫌,已被軟禁在慈寧宮的偏殿,每日有人照看著。你且放心,在東廠抓捕霍骘歸案審訊之前,朕不會動她。”
這是蕭桓第一次叫她‘容姐姐’,很親昵,可梁幼容卻無一絲旖旎心思。她隻知道:蕭桓說在抓到霍骘之前不會動太後,並不意味著以後不會動她。
梁幼容從小習武,對危險有著超乎尋常的敏銳度,譬如此時,她明白蕭桓是動了殺心的,他的殺意隱藏在純良無害的外表下,埋得很深,恨得也很深。
梁幼容忽然有些悲哀。
她知道樹倒猢狲散的道理,太後謀逆的罪名一旦坐實,梁家便會徹底倒臺,連她也不會幸免。她並不後悔自己在最後一刻選擇站在了蕭桓的身邊,但她很內疚,因為她成了梁家的罪人。
自古忠孝難全,大抵如此。
梁幼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請求蕭桓的饒恕,但她仍是努力用微弱的聲音懇求道,“不管霍骘能否抓捕歸案,臣妾都願自貶為廢人,與太後一同幽禁冷宮,了此殘生。”
幽禁冷宮,至少還能保下太後的性命,為梁家爭取活命的機會。
但蕭桓顯然不贊同。
他微微睜大雙眼,隨即隔著被褥握住梁幼容的手,笑道:“皇後在說什麼呢?皇後救駕有功,朕怎忍心將你送去冷宮?不要胡說啦,好好養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