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濯枝 3953 2024-11-13 15:16:28

  他隻有手裡這支電話,顯得離群。


  程老爺子年輕時有過一段情,如今膝下三個兒子,隻有排行老二的程靖遠,也就是程濯父親是老爺子明媒正娶那房太太生的。


  一大家子人,面上都和和氣氣,私底下誰心懷鬼胎,都各有本賬。


  老爺子也是睜隻眼閉隻眼的態度,隻求面子上好看。


  如今集團裡也是程靖遠話事,程濯從國外回來能一直悠闲著,也是怕惹另兩家不快,一碗水就算端不平,也不能灑太多。


  可程濯外公那邊,一直都覺得你們整個程家都欠著我女兒和我外孫,現在我女兒不在了,但凡程家風吹草動,誰敢欠著我外孫,那我們誰也別想好過。


  現在的風吹草動,便是程舒妤和賀孝崢婚期將近,也是這兩年,賀孝崢在程家實在爬得太快太高,多得是人想拉他下來,分而食之。


  最厲的一杆槍就是程濯。


  偏偏程公子萬事不上心,老啞火。


  他不跟孟聽枝說這些勾心鬥角,隻玩笑似的掏真心:“我自然同意,巴不得他們結婚之後賀孝崢把所有的事都攬去,懶得跟一群老頭一起共事,我耐心不好。”


  說完,電話裡又陷入安靜。


  程濯:“孟聽枝?”


  孟聽枝吸一記鼻子,快速回道,聲音清清軟軟的:“別打斷,我在倒數呢……三,二,一。”


  話音剛落,某處的禮花聲音驟響,晦暗蒼穹,巨沉一聲,像是紅塵煙火轟然間盡數乍現彌散,所有人都下意識望天。


  “程濯,新年快樂!”


  程濯看著檐下的紅燈籠,陰霾忽散地笑了笑,“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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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許願都好認真的。


  “希望新的一年,你可以夢想成真,不用跟一群老頭共事。”


  忽而,他不合時宜地想到,她生日那次,說講出來的願望都不靈了,程濯沒提這掃興事,眼皮跳了下,他伸手倦怠地揉了揉。


  正月十五。


  阮美雲和隔壁小莉她媽聚在一起包元宵,本來喊她和小莉去學,因為她倆包得實在難看,又把人趕走。


  芝麻餡的元宵,裡頭夾了幾顆紅豆的,孟聽枝吃了熱騰騰的一大碗,一個紅豆的都沒吃到。


  阮美雲非叫她吃到一個紅豆的不可,又不顧孟聽枝胃口盛了半碗,孟聽枝撐著肚皮吃,終於咬開一個紅豆餡的。


  甜糯的香氣剛在鼻尖舌苔散開,周遊猝不及防一個電話,嚇了孟聽枝一激靈。


  紅豆湯圓掉地上了。


  大四最後一個學期不安排統一的開學時間,隻在班群裡通知把擱置的實習報告盡快交過來,催了一下畢業設計的進度。


  周遊不實習,在家裡也待不住,隔著電話都能感受到垂頭喪氣,問孟聽枝年後怎麼安排。


  兩人約了第二天晚上見面吃飯。


  地點是周遊定的,在寶岱廣場的西餐廳,跟金霖路近到隻需要步行。


  鑑於吃飯時周遊望窗多次嘆氣,孟聽枝結完賬好心問她:“要不要去TLu,反正都很近了。”


  “啊,”周遊被戳中心思又不肯承認,顧左右而言他,“這……這還是正月裡呢,沒預約,現在有錢也沒卡了,怎麼進去啊,咱倆去蹭卡啊?”


  室外電梯顯示正在從底層上行,孟聽枝朝外頭望一眼:“你要去找施傑嗎?你要是想,我可以找徐格。”


  她從沒借程濯的關系用過任何特權,但為了朋友,她願意開這個口。


  “我找他?我找他幹什麼?我對那種無趣的男人已經徹底喪失興趣。”


  周遊像聽了個笑話似的一聲聲冷笑,全方位地展現不屑。


  於是孟聽枝把掏出來的手機往回塞,周遊又立馬攔住,討好地咧咧嘴:“哎哎哎,打一個吧,我進去康康有沒有什麼別的帥哥,我再物色物色。”


  聲音越說越心虛。


  電話孟聽枝打了,但沒陪周遊進去。


  明天她堂姐結婚,她得早一點回家,跟周遊在路口分別後,孟聽枝朝另一個方向走。


  她手上提了個袋子,是年前某次聚會,她外套.弄髒,薛妙借她的披肩,拜託阮美雲已經送去幹洗過了,隻是各種事情耽擱,忘了又忘,一直沒有還。


  今天和周遊約在這附近,她特意帶過來。


  柏莘會所不比TLu那種夜場酒吧,那麼熱鬧,畢竟是會員制,有門檻。


  大堂經理認識孟聽枝,立馬帶笑迎過來,還以為她今天是來參加沈思源朋友的局,就要把她往二樓引,說今天有個明星在這兒過生日。


  “不是,我來找薛小姐。”


  聞言,經理臉上的笑意瞬間黯淡。


  “她有條披肩在我這裡,我來還她,”孟聽枝一抬頭,才發現經理神情不對勁,“她不在嗎?那我把東西放在這兒,麻煩你幫我轉交給她吧。”


  經理沒接孟聽枝手上的袋子,諱莫如深地壓低了聲音道:“這……還是您親自給薛老板吧,放在這兒,還不知道她之後來不來呢。”


  孟聽枝疑惑地皺起眉,“什麼意思?”


  “薛老板的丈夫前兩天突然去世,她已經好幾天沒來這邊了。”說完大廳樓梯那兒熱熱鬧鬧下來一幫人,經理跟孟聽枝客氣地先告了別。


  柏莘會所進門就是一扇偌大的彩繪玻璃,很難想象一個聲色會所,大廳一角裝修出幾分教堂的莊嚴來。


  垂燈纖細而明亮。


  燈光晃進眼底有幾分刺痛,孟聽枝拎著這條披肩,陷入沉默。


  她想起在商場看見過的那個男人,一身病骨坐在輪椅上,那是薛妙的丈夫麼?


  怎麼會是丈夫呢,那賀孝崢又算什麼?


  那個男人突然離世了?


  孟聽枝回過神來,場面已經變了,那位今日當壽星公的女明星剛被人簇擁著下樓,笑靨猶在頰,不防不勝防地被人扇了一耳光。


  凌厲掌風“啪”的一聲,震驚全場。


  隔著人,孟聽枝看見站在邊緣的趙蘊如。


  她立場不明,正宮小三正鬥得如火如荼,她沒管旁邊的塑料姐妹怎麼跟人撕,幽幽冷冷看孟聽枝那一眼,仿佛惡意都是衝著她來的。


  孟聽枝從鬧劇現場退了出來,內外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叫她情緒不連貫,走到臺階附近,正遇整點,寶岱廣場的噴泉應時表演。


  她走神扭到腳,朝下一倒,手裡的紙袋也摔在旁邊,柔軟的淺灰羊絨躺在袋口,弄髒了一截。


  隨即,袋子被身旁路過的人撿起,那人也來扶了她一把,“沒事吧?”


  孟聽枝輕聲說著沒事,很快站起來。


  一抬頭,正正好是十六的月,已經圓到極致,不會再好了。


第40章 古怪胚 我的月亮永遠不會墜落


  第二天堂姐結婚, 天沒亮,孟聽枝就被阮美雲從被窩裡拉起來。


  婚嫁是人生大事,能來的親戚都來了, 兩家人湊在一塊聊天, 幾個小孩子滿場跑來跑去。


  孟聽枝差點被其中一個撞到, 她避讓開, 走到一旁安靜處打開手機,昨晚程濯沒有給她打電話, 她發去的消息到現在也沒回。


  倒是許明澤的消息旁亮了一個小紅點。


  許明澤:“你昨晚腳沒扭著吧?”


  昨晚在寶岱廣場扶起孟聽枝的人,正是許明澤,本來他還說要送孟聽枝回家, 但孟聽枝也沒扭到那兒,站起來能自己走,就委婉拒絕了。


  孟聽枝打字回復:我沒事,謝謝學長關心。


  婚宴快結束的時候,孟聽枝才接到程濯的電話,他道了歉,說昨晚手機出問題了。


  沒聊幾句, 電話那頭又有人在喊他,聽著像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孟聽枝很懂事地叫他先忙,有事之後見面再說。


  蘇城去年冬天沒有下天氣預報裡說的那場雪, 幹幹冷著, 立春後雨水落下,生了潮氣,晚上溫度低,空氣裡就浮著一層伶仃春霧。


  孟聽枝在酒店門口吹了一會兒冷風。


  孟宇從旁邊路過, 眯眼識別出站在高高盆景旁的孟聽枝,退回去,喊她進來。


  他把今天送親搶到的幾個紅包塞到孟聽枝的大衣兜裡,嘴裡念著:“找半天沒看到你人,不爭不搶的,什麼好事能輪到你?紅包不香?”


  這邊的習俗是沒結婚都算小孩,都有紅包拿,但孟聽枝不好意思湊這種熱鬧,要是被人忘了,她也不會自己提。


  孟聽枝把紅包拆開,每個裡頭都有三五張嶄新紅鈔。


  挺香的一筆錢。


  孟聽枝清軟笑著:“謝謝哥哥。”


  孟宇揉了一下她後腦的頭發,笑著說:“謝什麼,怎麼傻乎乎的。”


  跟程濯見面是在兩天後。


  大半月沒見面,即使程濯甩上車門,風塵僕僕過來,眉眼間有疲意,那頓飯孟聽枝也吃得很開心。


  中途,程濯手機又響了。


  他那天說手機出了點問題,沒具體說是什麼問題,但現在用的是一個新手機,可以猜想那個問題應該不小。


  他接起電話,語氣低沉,應付似的說了幾句知道了,將電話掛斷,掃一眼餐面,再也提不起食欲,過了會兒抬眼和孟聽枝說:“我得去趟醫院,我堂姐有點事。”


  她臉上的失望僅僅是一閃而過,卻也被程濯捕捉,她唇瓣輕嚅,正打算說那我自己回家,程濯先問了她,“今晚還有事嗎?”


  她搖搖頭:“沒有。”


  程濯把手伸過來,手指瘦長地攤開著,她沒有猶豫地將手放到他掌心。


  下一瞬,被握緊。


  “我帶著你一起。”


  他掌心很燙,將她的手妥當包裹著,孟聽枝嘴角綻開一抹淺淺笑弧,點了點頭。


  在路上,程濯開著車,簡單講了點最近程家發生的事,她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麼,的確是電話裡三言兩語都講不清的。


  薛妙的丈夫突然離世,初步判斷死因是服用安眠藥自.殺,可一個腿腳不便,連一日三餐都需要療養院護工在旁幫忙的病人,哪兒來這麼多安眠藥?


  監控查到近半月裡,程舒妤去過療養院。


  事情一下就復雜起來。


  賀孝崢和程舒妤的婚期也不得不延後,消息很快被壓下來了,為了不影響股價,對外給出的理由是,年初新增的海外市場業務不穩,需要負責人親自外駐把控。


  隔著門,女人尖厲的聲音傳出來。


  “我說了不是我!是他自己要死,關我什麼事,我隻是去告訴他一聲,叫他管好自己的老婆,不要再出現在我和賀孝崢的生活裡!”


  “如果我真的要害死一個人,那也不會是那個殘廢,我要薛妙死!”


  一個中年男人厲聲打斷:“閉嘴!你還嫌你惹的事不夠麻煩?”


  當頭一棒,什麼狠勁也散了。


  程舒妤哽哽咽咽地軟下聲調,泣不成聲地哭求著:“爸爸,他要帶著那個女人一起去國外了,那個女人沒了丈夫,賀孝崢又那麼愛她,他肯定不會再回來了,二叔怎麼能在這個時候把他外派出去啊,我的婚禮怎麼辦?到時候整個蘇城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話,我怎麼辦嗚嗚嗚……”


  “你以為你鬧得笑話還不夠多?他和那個女人是這一年兩年的事嗎?那麼些大好青年,是你好勝要強,非得挑這麼一個,不然哪有今天。”


  程舒妤哭聲一噎,滯住片刻,人又像清醒過來似的,冷下調子嘲諷道:“爸爸現在知道怪我了?可這兩年要不是賀孝崢,我們家在董事會怕是連個說話的席位都沒有!要不是您的兩個兒子不爭氣,我也不會有今天!”


  父女對峙的聲音,一次比一次高,聲急色厲,隻差撕破臉皮。


  不可開交時,一個雍容的女聲出來打圓場,哀哀和事道:


  “好了好了,你們父女都不要爭了,現在吵這些有什麼用,待會兒程濯過來好好跟人講,哪怕這事行不通,也不能叫你爺爺那兒動了火。”


  ……


  手被人朝後拉了一下,程濯腳步停駐,沒再繼續往門前走,轉頭看著孟聽枝:“害怕?”


  說不上來。


  隻是聽著病房裡頭的聲音,仿佛那是個光怪陸離的吃人世界,他一旦踏入,很可能就要折傷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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