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他們生了允安，卻沒有養過他。他們之於允安，隻有生育之恩，卻沒養育之恩。她看到那兩位衣著華貴、氣質優雅，卻如同大街上的普通人一樣面容憎惡地吵架，毫不留情地把刀往對方胸口扎，揭開所有的傷疤，再往上面淋一層鹽。對方但凡露出一個弱點，便毫不猶豫地追上去繼續捅刀……
蘇韻過往的二十多年，包括在沈家，都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夫妻、父母。
愛情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父母親情也不該是這個樣子。
蘇韻感到心疼，也感到憤怒。她敬他們是孟允安的父母，卻不是要他們來這樣傷害他。
良好的教養和脾氣讓蘇韻很艱難地克制住沒有開口，但她已經無法露出笑容，嘴唇緊緊抿起，目光也不再溫柔，仔細去看，可以發現那目光裡有著無法掩飾的怒氣。
蘇韻緊緊握住孟允安的手，偏頭對他溫柔地叫了一聲，“允安。”
孟允安衝她笑笑，並沒在意的樣子。
蘇韻放下心來，可還是平息不了怒火。
孟世珒沉默下來，梁小舒擋了上來，不滿道：“沒人教你？！你這是在埋怨我們嗎？埋怨你的父母？！”
孟允安平靜，“不敢。”
右手握成拳，卻被身旁的女人溫柔的手心包裹著。
梁小舒：“不敢？你看看你這是不敢的態度嗎？我看你是完全不把父母放眼裡啊！”
孟允安沉默不語。梁小舒又繼續道：“你姓孟！你吃的是孟家的，用的是孟家的！就算我和你爸從小不在你身邊，可沒有我們，你以為你能擁有現在的一切！你出生在一個普通家庭試試——榮華富貴、功名利祿，你能有哪一樣？！”
孟允安回她一個輕笑，這直接激怒了梁小舒，她瞬間撕下所有溫柔和善的面具，站起來指著孟允安怒道：“沒有我們就沒有你！別以為現在孟氏由你做主，將來就不會換人！”
“你能坐到那個位置！我們也能把你拉下來！”
蘇韻隻感覺手被一痛，就看到孟允安也嚯地一下站了起來。他個子高，站在梁小舒面前，直接高了一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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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允安單手插兜，冷冰冰地俯視他的母親。
梁小舒瞪大眼睛，沒有防備地後退一步，肩膀一緊，是孟世珒站起來扶住了她。
孟允安沒有說話，臉上表情冰冷駭人。半響，他平淡地開口，說：“好啊。你們拿回去，把我現在的一切都拿回去。”
他的語氣太過平常，梁小舒和孟世珒一時愣住，沒有說話。
“你們以為孟家對我有多重要？”孟允安勾唇反問，“隻有我不想要，沒有可以從我手裡奪取一分一毫的。”
梁小舒眼中閃過驚懼，連孟世珒都有些驚住。
“我可以不要孟氏。但是你們確定孟氏換了主人，能保你們一輩子衣食無憂？”
“尋歡作樂、周遊世界，尋找自由的愛情、純潔的愛情？”
嘲諷的目光不留情地掃過對面兩人。
孟允安冷漠地嘲諷，“沒有金錢的愛情，‘真愛’或許就沒那麼值錢了呢，呵呵。”
蘇韻捂住嘴。梁小舒則面色慘白，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孟世珒同樣臉色難看。
蘇韻將星星抱到懷裡，將小丫頭子的頭埋在自己懷裡，輕輕捂住她的耳朵。
在那一瞬間，孟世珒和梁小舒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氣勢，表情變幻，不知心裡在想什麼。
孟允安道：“當然，您二老可是先試一下。”
梁小舒隻感覺冷意爬上背脊，就聽孟允安繼續道，“爺爺雖然還健在，但我想孟氏目前由我做主還是不會改變的。爸媽在外太久，可能都不懂家裡的規矩了。我想爺爺應該不會反對讓您二位回家來陪他。”
“或者，外祖母或許有什麼好的意見？梁家會歡迎您回去？”
冰冷的眼神直直射向孟世珒和梁小舒。那一刻，梁小舒是真的感到了恐懼，她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那是她的兒子，是她十月懷胎艱難生下來的兒子。雖然她對他沒有太多感情，可畢竟是親生骨肉，孟允安之於她——也比其他人重要許多。
雖然，在她的心裡隻有沒有任何人停留過。金錢和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多麼可笑，又多可悲。
這不是她的兒子，不是當年那個怯生生拉住她衣角，懇求她不要離開的孩童；也不是青年時期見了她眼中還會有淡淡渴望和溫情的兒子；更不是幾年前匆匆一面，在繼承人競爭中筋疲力盡、向他們求助的兒子……
他已長大，已變強大。強大到她竟感到恐懼，身體發抖。腦海裡和兒子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重復閃現，她逐漸發現……原來，他們見面的次數真的不多。或者，有些見面太久遠，她早已忘記……
梁小舒突然心口疼，眼圈通紅，化著精致眼妝的美目中蓄滿液體。孟允安看著她，有些不解：那是淚水？
她眼中竟然也有淚水。
沒有報復的快感，孟允安隻感覺疲憊和無力。
孟世珒一直沒說話，孟允安的每一句話如同巴掌一般，同樣狠狠地扇在他的臉頰，帶著尖銳的刀鋒，刮在他臉上的每一道都劃出鮮血。
鮮血淋漓，痛感直達心髒，卻震驚得說不出一句話。
孟允安不想多說，他俯身拉起蘇韻和星星，握著女人的手，口氣平靜無波：“對了，您大概不知道——那一次求救，我差點就死了。”
“大概命硬，天不亡我。守著您二位的榮華富貴歡渡餘生吧。”
“我並不心慈，說不定哪一天不開心了，就這些都收回來了。”
梁小舒不敢置信，喃喃道：“允安……”
身側女人溫柔安靜，小丫頭乖巧聽話。孟允安笑，“我的人生，早在您二位離開的那一天，就隻屬於我自己了。包括爺爺。”
孟世珒艱難開口，“你這說得什麼話……”
眼眸突然轉冷，孟允安最後道：“這位置是我用命換回來的。要我放棄也可以，拿另一條命來換。”
“孟氏現在由我做主，隻要我想——將來也不會換人！”孟允安似笑非笑，“不過，我也歡迎您二老重新選靠山。或者直接換個兒子。您不是都說了麼，我的弟弟妹妹說不定遍布全世界呢。”
最後一席話將孟世珒和梁小舒震得目瞪口呆、表情驚駭。孟允安則牽著蘇韻和星星揚長而去，絲毫沒有多看他們的反應。
作者有話要說：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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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一下孟天成的年齡，是八十三歲生日。
第135章 {}@1
外面仍舊氣氛和諧，歡聲笑語。出來時碰到了孟允安的大伯，儒雅老人笑著同他們打招呼, 孟允安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個不冷不熱的笑容, 淡淡地回了兩句便走了。
孟允安帶蘇韻和星星去了他在老宅的房間。是的, 他們這一輩每一位都在老宅有房間，時隔幾十年, 孟天成要在每一個方面都展現他的寬厚慈祥。
孟允安一進屋便走到窗前抽煙, 然而剛吸了一口, 他便沉著臉將煙捻滅在煙灰缸裡, 然後沉沉吐了一口氣。
蘇韻出門將星星託給孟良哲，讓朵朵帶著星星去玩。
孟良哲沒多問什麼, 隻是溫和地對她笑笑, 然後抱著孩子走了。蘇韻回到放假, 孟允安自然也聽到了門口的動靜, 他重新點了一根煙，沉著臉站在窗口，煙霧中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蘇韻走到他身邊，在孟允安要取第二根時，她按住了他的手。熟悉的氣味襲來，孟允安閉了一下眼，反過來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握緊。
蘇韻靜靜地陪著他，兩人都沒說話。窗戶外面正對著小院，今天的陽光很好，孩子們都在小院裡奔跑。蘇韻看到了孟思琪、孟雨菲，還有孟允安的幾個嫂子、伯母，都是女眷。她的小星星也跟在朵朵身後，兩個小丫頭手拉著手不知在玩什麼，遠遠地看過去，竟能感覺到孩子臉上明媚的笑容和快樂的心情。孟良哲兩歲多的小兒子樂樂也跟在他們身後，這小孩兒明明比星星大幾個月，可無論是身高還是體型都比星星小了兩個號，瞧起來竟像弟弟。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看著院子裡的景象。不知過了多久，孟允安突然開口，帶著嘲諷，道：“可笑吧。”
蘇韻偏頭，溫柔地看著他，說：“什麼？”
“這個家。我的家人……”孟允安轉身，目光冷靜而陌生，“你看到了吧？這個家裡的每一個人都是這樣的，所有人都戴著虛偽的面具，隻有金錢和利益才能把我們聚在一起，演一場闔家歡樂的戲給孟天成看。”
“沒有人目的單純，也沒有人懂得什麼是善。這樣的家庭，可笑麼？”
男人冷靜的眼眸直直鎖定對面溫柔如水的女人，淡淡吐出幾個字，“或者，害怕麼？”
蘇韻微微愣住，然而就這幾秒的沉默，竟讓孟允安眼中閃現失望，他臉上的神情很怪異，連眼神變得極為奇怪和陌生。
孟允安沉沉望了她一眼，然後竟轉身就走。
蘇韻下意識地拉住他的手，孟允安身形頓住，卻沒回頭。
蘇韻開口，“我在想……我為什麼害怕？”
孟允安愕然，回身看她。
蘇韻臉上漾出笑容，拉著他的胳膊把男人扯回原位。孟允安愣愣地由著她動作。
蘇韻拉住他的手，仰起頭與他目光對視，輕柔道：“我為什麼會害怕呢？允安。”
孟允安下意識道：“親生父母便是如此，其餘那點血緣又算得了什麼，他們……”
“噓——”蘇韻突然踮腳捂住她的唇。女人臉上的笑容太晃眼，眼神太溫柔孟允安沒有多餘的想法，直接閉上了嘴。
蘇韻維持著捂住他嘴的動作，然後在孟允安不解的目光中，輕輕捏了他臉頰一下。
孟允安眉心微微蹙起，蘇韻松開手，面向窗外，道：“他們不是你的父母。你也說了，他們隻是生了你，並沒有養你。生育之恩固然偉大，但養育之同樣重要。”
“始終陪伴在你身側，陪伴你長大成人，教你做人道理，喜怒哀樂……那才是你的家人。這世上有那麼多種感情，親情、友情、愛情，有人幸運，同時擁有三種。但如果不幸，親情也並不是多重要的。”
“我看得出來，你的二哥和五弟，二伯和小叔都對你很好。還有劉叔，他照顧你那麼多年，我相信他也是你的家人。”
女人的聲音溫柔地想在耳畔，明明沒有多大力量，卻讓他方才無法停歇的躁怒突然平靜，腦海裡一瞬間閃過的怨恨和憎惡全部消失，所有的不理智也戛然而止，停留在突然爆發的邊緣。
“你其餘的家人，因為接觸太少，我還無法判斷，”蘇韻道，“但至少從今天來看，除了你的父母，其餘人並沒有我想象中可怕呢。”
孟允安啞然失語，然後笑著搖搖頭，眼中有掩藏極好的無奈。他將蘇韻攬入懷中，寬厚的手掌輕撫她的長發，失笑道：“好。你這麼想……也沒關系。”
蘇韻聽出他話裡的異常，抬起頭來，道：“你的父母，我不喜歡他們。他們對你不好。不過如果沒有做太出格的事，畢竟生了你，我們以後可以少與他們見面，就維持比陌生人稍微好一點的關系，你覺得可以嗎？”
說到最後，她底氣有些不足。畢竟僅僅從方才孟允安的一番話中，她所了解的三人關系也是片面的。但就這短短的幾段話，她看到了最關鍵的一個事實——那兩位高高在上的父親和母親對孟允安的童年，乃至現在，沒有盡過一分為人父母的責任。他們結了婚，卻沒有愛情。沒有愛情的婚姻，作為孩子在家中自然也從未享受過一丁點的母愛和父愛。蘇韻自幼失去父母，在親戚家卻也享受到了母愛和父愛。
蘇韻體會不到這種感覺。帶在剛才那一刻，她清楚地感到了憤怒和悲哀。
更可恨的是他們竟然還用著那樣理所當然的口氣來指點孟允安的人生，絲毫不為自己的過錯而感到後悔，他們根本就沒覺得自己做錯了。待兒子長大成人，有了獨立的思想和人生，他們卻又來行駛“父母”的權利。
如果可以，蘇韻甚至不願稱呼他們為孟允安的父母。但是……這僅僅隻是她的想法，他們是孟允安的親人，一切該怎麼做，都以他的想法為主。
女人忐忑的神情落入孟允安眼中，他輕笑一聲，在對方額頭輕吻一下。
“以前呢，習慣了自己做主。”孟允安挑了挑眉，“這以後呢，還請夫人多多費心，我也好輕松一些。”
他說話總是七繞八繞，不直接說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