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洪爽不指望明哲保身的老師能有實際作為,趁機提出為洪巧換寢室。
“我妹妹身體很弱,這範同學太不講衛生,成天在寢室裡散播細菌,遲早害我三妹生病。再有一星期就期末考了,我想請你在下學期把我三妹換到別的寢室,如果沒空位,換去四人間,雙人間都行,我們會補繳住宿費的……”
她意願堅決,有禮有節地向班主任施壓,最終獲得承諾,還迫使範娟當眾向自己和洪巧道歉。
這時其餘室友回來了,見洪爽幫她們懲治公害,個個喜在心頭。事後聽洪爽說要請她們去鴻運大排檔吃飯,都雀躍地答應了。
洪爽叫了兩輛車,和洪巧乘坐先到的那輛。
車上,洪巧心神不寧,洪爽捏捏她的手寬慰:“你們班主任已經答應幫你換寢室了,期末考試前這一周你先搬回家去住。我剛才都看出來了,那個範娟外強中幹,不敢報復你的。萬一補繳住宿費你也別擔心,二姐幫你出。”
洪巧低頭嗫嚅:“二姐,你說我們班主任會不會覺得我很多事啊?”
第20節
她在學校與世無爭,當慣老好人,忽然大張旗鼓鬧這一通,恐怕會破壞老師對她的好感。
洪爽說她的這種小心正是吃虧的因由。
“二姐時常教你不能一味做好人,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就是相互試探底線的過程,你越軟別人越不把你當回事,反正得罪了你你也不敢生氣,受了欺負也不會還手,久而久之誰都能來踩你一腳。你看範娟為什麼能在你們寢室囂張那麼久?因為她又兇又不講理,稍微惹到一點就發瘋亂懟人,再嚴重還會動手。別人覺得招惹她後果很麻煩,所以盡量忍著讓著。世上所有極品都是靠他人的畏懼和回避橫行無忌的,你不怕麻煩跟他們對著幹,他們自然不敢惹你。今後處事要狠一點,不高興時一定要表現出來,要讓周圍人知道惹你生氣後果會很嚴重。你學會這點,我和爸媽也能放心了。”
她撫著妹妹的頭循循教導,親情濡湿了洪巧的眼眶,急忙垂下眼簾遮蓋悲傷。
“二姐,我要是家裡親生的就好了。”
這話顯然是被巨大的心理壓強擠出喉嚨的,洪爽警覺:“怎麼突然說這種話,你們學校的人知道你是養女了?”
無論洪巧多麼努力否認,她依然認定自己的判斷。
三妹柔懦敏感,遭受傷害不敢反抗,點點滴滴都存在心頭,發酵成苦酒,自斟自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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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爽細瞧她的面容,膚白發靛,三庭五眼均等標致,可想而知,親生父母也必然容貌周正。再按相術的說法,不大可能是好吃懶飛,坑蒙拐騙之人,究竟遇上什麼衰到貼地的事,非要遺棄自己的女兒呢?
今晚鴻運大排檔生意特好,洪爽請客完畢,店門外的排號隊伍還見首不見尾。廚房忙到腳不沾地也撵不上傳菜的速度。
她問肖珍為什麼不像往常那樣,在門外架副鍋灶分擔炒菜壓力。
肖珍鬱悶:“店裡剛走了一個廚師,沒人能執鍋啊。”
她技痒,忙說:“我可以啊,讓我上吧。”
肖珍見識過她的廚藝,徵得父親同意,立刻在門外拉開陣勢,第一波甩上來的菜單是:爆炒魷魚絲、爆炒蛤蜊、火爆肥腸、幹煸蓮藕……
全部需用大火烹制,而火力過猛容易燒焦食材,單靠翻炒速度不夠,必須不停晃震鐵鍋,降低食材溫度,要想獲得合格的菜品,很考驗廚師的顛勺技能。
完美地掌握顛勺,強勁的腕力和身體協調性缺一不可,女性力道不足,是以很少能做到紅案的大廚。
洪爽對烹飪的興趣最初源自顛勺,從高中開始每晚堅持舉啞鈴,在鐵鍋裡裝上砂石模擬訓練,漸漸做到揮灑自如。
右手執勺,左手握住鍋柄,她仿佛戰士獲得盾牌利劍,體內湧起馳騁沙場的興奮,食材投入油鍋的脆響就是發兵的號角,鼓舞她奮勇上陣。
沉甸甸的鐵鍋猶如蠢笨的蠻牛,大得能裝下她半截身驅,卻在一瞬間被她調教得輕盈靈動,隨著她的手肘迅速顛簸,動態圓潤好似輕若飄絮。
鍋裡的食材如疊浪翻滾,卻又嚴謹地聽從大勺指揮,幾個起落便脫胎換骨地釋放濃香,出鍋時仍擁有鮮豔亮麗的色澤。
火精靈經不住誘惑撲入鍋中,一米多高的火柱在觀者中激起聲浪,旁人提心吊膽,洪爽樂在其中,須臾,火焰也被馴服,跟隨她的召喚時隱時現。
人們覺得這年輕美麗的女郎像表演火技的雜耍藝人,以颯爽幹練的身姿拋起一個個火球,一棵棵火樹,本該吃力的動作信手拈來,混合舞蹈的美感,幹淨利落地炒出一盤盤五光十色的菜餚。
排隊的顧客們紛紛湧來圍觀,在飽口福前先讓眼睛享受一把,不少人被這美女廚師驚豔,搶著拍照錄視頻,店門口更顯擁擠了。
洪爽炒完第二批菜單,觀眾群裡擠出幾名男青年,一個戴眼鏡的胖子衝她歡叫:“洪爽,你也在啊!”
洪爽認出胖子是她的高中同學蔡勁東,再看跟在身後的都是過去的男同學,目光挨個劃過,落在其中一人臉上時,她的笑容被絆倒了。
看到她,賀陽很尷尬,被同學簇擁著難以躲避,隻好悶著裝啞巴。
蔡勁東等人是來鴻運大排檔聚餐的,肖珍將員工休息室開闢成臨時雅間招待同學,人們將洪爽拉入席中,座位就安排在賀陽身旁。
他們曾是班上公認的金童玉女,許多人等著做孩子的幹爹幹媽,尚不知二人已勞燕分飛。
蔡勁東問洪爽:“你今天不是加班嗎?怎麼跑到這兒來打工了?”
洪爽納悶:“你聽誰說我今晚要加班?”
“賀陽啊。我們讓他叫上你,他說你加班來不了,原來是想給我們驚喜啊。搞這麼多套路,是不是要發紅色炸彈了?”
受傷太深,洪爽再見到賀陽,恍若穿越回當日在多倫多決裂的一幕。
最醜惡的物質都比不過他的嘴臉,視線觸及便會引發生理性厭惡,此時近在咫尺,卻不曾扭頭看他一次。
她不願在同學們跟前演戲,平和微笑:“我們已經分手了。”
桌上刮過寒潮,人們收不住的熱情仿佛漿糊不尷不尬糊住口鼻,冷場數秒,蔡勁東強笑著問:“這也太突然了吧,什麼時候的事啊?”
聽她說:“有一陣子了。”,好奇似小蟲在同學們嗓眼裡亂爬,卻都沒膽量詢問分手原因。
賀陽力求規避不利情形,深深嘆氣,造出惆悵的觀感。
洪爽心知他想讓外人以為分手的責任在她,對這種惡意引導深感憤怒,不自覺捏緊十指。
當前急需活躍氣氛,蔡勁東想叫肖珍拿菜單來追加幾個菜,洪萬和端著兩盤佳餚進來。
“白切貴妃雞,脆皮燒鴨胸,我免費贈送給大家的,慢慢吃,不夠再添。”
聽他自我介紹是洪爽的二叔,同學們連忙起身,分別自報家門。
洪萬和堆笑與他們握手,賀陽心有抵觸,握完手才哂哂地說出名姓。
“你就是賀陽?”
洪萬和的表情霎時切換至陰雨天,下意識看看洪爽,與餘人搭訕著離開了。
接下來的場面持續低氣壓,賀陽借口上廁所溜到店外的冷巷裡透氣。
他以為他對洪爽已毫無感覺,看到她才發覺仍有愧疚餘音繞梁,同時更確信分手的決定是正確的。
她舞鍋弄灶的歡快勁兒像個不諳世事的傻大姐,沉迷於雕蟲小技,不明白奮鬥、攀登才是人生的主題。
鴻鵠志在凌雲,怎能與草間燕雀雙宿雙棲。
和容易滿足不知進取的女人生活隻會染上隨波逐流的惡習,白白埋沒他的才華。
回去就找借口先走吧,待久了對雙方都沒好處。
他低頭從煙盒裡銜出一支煙,正往衣兜裡摸索打火機,乍然被一雙粗手按到牆上。
“臭小子,我說要親手宰了你,你還真就送上門來了,現在就拆了你熬湯!”
洪萬和沒白說嘴,真心想替侄女教訓負心漢。他比賀陽矮一頭,但身板敦實,對比之下像扁擔和磐石,使勁一拱就將對手放倒,抡起兩顆木槌般的拳頭胡亂開揍,連珠飆出“賤種”、“冚家鏟”、“打靶仔”之類的惡語。
正打得盡興,洪爽斜地裡衝出來抱住他。
“二叔,住手,別打了!”
她剛得到肖珍線報趕來阻止,怕二叔為她擔上幹系。
能在苦主跟前搞批\鬥自然最好,洪萬和揪起脫水蝦仁般縮成一團的青年,卡住脖子詈罵:“撲街仔,我現在問你,男人最要緊的是什麼?”
賀陽擦著鼻血,在他臉上髹滿一層濃油漆似的怨憤。
洪萬和收緊五指,瞪著他面部抽筋的苦狀自問自答:“男人最要緊的就是有良心和責任感,中意的女人一輩子都得護好,當成寶貝守護到生命最後一刻,而不是像衣服一樣,穿舊了就扔!我們家阿爽跟你交往十年,從16歲到26歲,這是千金難買的青春歲月啊,你佔了這麼大便宜,竟然拋棄她,還有沒有人性?”
這些說辭強化洪爽的弱者地位,使她異常排斥,急勸二叔罷手。
忽聽賀陽冷斥:“她的青春寶貴,我的就不值錢?我也為她耗費了十年光陰,那也是再也挽回不了的損失!”
傷口上堆滿鹽碱,她愕然瞪視他,拳頭躁動,最想揍的人是自己。
當初怎麼就沒發現這男人的真面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