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嫡姐說,姜家女永不為妾。於是我這個嫡次子,替她入了將軍府。
芙蓉帳暖,紅燭搖曳。我低聲啜泣求他放過。
賀正則緊緊扣住我的腰,嗓音低沉:
「姜青渝,當年你辱我時,可曾想過會有這麼一日?」
1
我是京兆府尹姜衡之的嫡次子姜鈺,因與太子宋九宸年歲相仿,又有神童虛名,十三歲那年被欽點為太子伴讀。
賀正則是驃騎大將軍賀江的嫡子,生母為綺雲公主,自小便是太子玩伴。
兩個半大的孩子混在一起,今日爬樹打鳥,明日抓魚摸蝦,拔夫子眉毛,扯聖上頭發……總之就是滿後宮闖禍,馬廄裡的馬見了,都嫌棄地打個響鼻。
連宮外都盛傳兩個混世大魔王的惡名。
臨走前,娘親給我收拾包袱,眼淚漣漣:「我苦命的鈺兒,打小兒身子就弱,如今還要伺候太子,病倒了該怎麼辦?」
爹爹沉著臉不說話。
娘親埋怨道:「老爺,你為何不回絕皇上?」
「太子伴讀又不是苦差事。」
「鈺兒有狀元之才,去了太子身邊,日後仕途必會平順。」
「你就知道仕途。」娘親緊緊摟過我,「我隻要鈺兒健康平安,管他是天才還是庸才!」
父親愣了愣,一甩袖子:「我不與你這婦人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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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我,不解爹娘因何爭吵,隻是靜靜看著。
直到我被送入巍峨宮墻之內,隔著陌生景色與爹娘對望,才恍然驚覺——我好像回不了自己家了。
2
朱紅色九曲回廊,像極了大哥帶我去看的溪流。
領路宮人彎腰疾行,我步子慢,隻好小跑跟上。
到東宮時,已是氣喘汗流。
「順子,讓開!」
順公公臉色一變,仰起頭「哎喲」一聲,趕忙挪開腳步。
一人自樹上躍下,穩穩落在我面前。
他圍著我來回轉了好幾圈,「你就是姜鈺?」
我朝他拱拱手:「正是。」
比我高出一個頭的男孩兒,滿臉不屑地「嗤」了一聲。
「瞧你這迂腐樣兒,想來又是個死讀書的。」
來時父親千叮萬囑不可與人交惡,因此我不與他多做計較,轉頭讓順公公帶我去見太子。
他雙手虛枕在腦後,慢悠悠跟在我後邊,「你怎知小爺我不是太子?」
我答:「裝束,舉止。」
他問:「那你可知小爺我是誰?」
我答:「賀將軍家的嫡公子。」
他訝然,追問我從何得知他的身份。
我不語,他便一直問。
我忍無可忍:「閉嘴!」
3
當今聖上子嗣單薄,三子一女皆年幼,便未入國子監,而是在文華殿讀書,賀正則也在。
不過他日日遲到早退,插科打諢,總是被罰。
今日教書的夫子,是國子監的陸學正,為人最是嚴苛,就連對著太子都不假辭色。
賀正則照舊姍姍來遲。
陸學正震怒,拿戒尺狠狠打了他五個手心,罰他抄書。
我抬眸,正巧對上賀正則的目光。
他眨眨眼,做了個鬼臉。
身旁的太子忍俊不禁,捂嘴偷笑。
他紅著臉,挪開視線。
課後,太子被人急匆匆叫走,賀正則在我身邊跳來跳去,不滿道:
「方才小爺那麼逗你,你怎麼不笑?」
他那鬼臉,原來對著我做的啊,還當是他在逗弄太子呢。
我無奈道:「天性如此。」
賀正則不情不願「哼」了一聲:「你真的很悶!」
我沒理他,埋頭寫著課業。
「別寫了,小爺今兒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沒等我同意,他便抓住我的手,強行拽了出去。
「你不回去抄書?陸學正明日要檢查。」
賀正則無所謂地笑了笑:「陸老頭日日罰小爺抄書,小爺偏不抄呢!他能奈我何?」
「你……」
我自幼循規蹈矩,頭一次遇到如此離經叛道之人,一時滯怔,回過神便被帶到一處破舊的宮殿。
「這裡是?」
「冷宮啊!」
賀正則牽著我的手,興沖沖道。
「喵~」
灰白的身影兀然從暗處躥了出來,在賀正則腿邊親昵地蹭來蹭去。
他將貓抱起,舉到我面前,笑得燦爛。
「怎麼樣,喜歡嗎?」
「謝就不用了,沖小爺笑一個吧!」
四歲那年,我被貓咬過,自此留下陰影。
此時我的大腦已然空白,呼吸急促,身體漸漸使不上力氣。
「喂,姜鈺,姜鈺,你醒醒啊!」
一睜眼,便瞧見賀正則放大的臉。
「姜鈺,你終於醒了,再不醒我要被我爹,你爹,九宸的爹混合三打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怕貓,對不起。」
「要不你打我一頓吧?」
他為何如此聒噪?
我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
賀正則說,他和太子被皇上訓斥了一頓,他們這才知曉我身子弱。
這日後,賀正則帶著太子胡鬧時,總要顧及我的身體。
宮內嬤嬤內侍見著我,都笑得十分慈祥,連皇後娘娘都對我贊賞有加。
因為兩個小魔王消停了不少。
4
年末,總算得了假。
不用日日受魔音貫耳之苦,吾心陶陶。
正月初五,賀將軍竟攜子來訪。
文臣武將向來不和,我爹大為震驚。
賀正則的笑容張揚明媚,他朝我跑來。
「姜鈺,我來看你,你開不開心?」
我靜靜看了他一會兒,一字一頓:「我,喜,靜。」
他絲毫不察我在說他聒噪,蹭到我身邊,手指不安分地卷著我垂落胸前的發絲。
「聽說你病了好幾日?」
我想打掉他的手,他卻順勢將我的手握進掌心。
「手好涼。」
我努力想抽出手。
「別,幫你暖暖,當心又著涼。」
「你身子這麼弱,日後可怎麼辦啊……」
「不如,日後我護著你吧!」
少年的眼神純粹且真摯。
我怔了一瞬。
「不勞賀公子費心,姜家有的是侍衛。」
他有些著急:「他們都是花錢僱的!」
「我和他們不一樣,我不要錢!」
見他這般,我忽地起了逗弄的心思,便問道:「那……賀公子想要什麼?」
少年哪裡思考過這些?
明顯大腦一空,怔在當場。
見他久久不答,我忽覺無趣,掙開他的手便想起身回房。
他忙堵在我面前,雙手按住我的肩膀。
「我……我什麼都不要,你對我笑笑就行。」
「我就想看你笑。」
我抬眸,視線落入他眼眸。
我唇角一彎,輕聲道:「傻子。」
「姜鈺,你笑了!」
「你笑得真好看,就像……就像……」賀正則抓了抓頭發,努力搜尋著合適的詞匯。
我靜靜等待他說完。
驀地,他抬手指著天邊蒙著紗衣的彎月,綻放出燦爛的笑:「就像今晚的月亮。」
5
十五過後,重返皇宮。
太子撐著下巴嘆氣。
說賀正則拜師學武去了。
今後再也沒人同他一起胡鬧了。
不過,賀正則隔三差五便會來東宮待一陣,次次給我帶些小玩意兒。
有草編的螞蚱,不知名的野花,奇形怪狀的鵝卵石……
太子嫌棄得直翻白眼,「能不能別再給姜鈺帶這些破爛玩意兒了?」
「這些都是我精挑細選的!」
賀正則氣結,扭過頭問我:「你不喜歡嗎?」
這叫我如何作答?
我道:「談不上喜不喜歡。」
的表情。
「但你送我時,我很高興。」
賀正則大喜,笑得格外張揚。
太子扶額:「瞧你那點出息!」
6
太子被宮人叫走,剩下我和賀正則獨處,他央我幫他上藥。
少年褪去衣衫,露出精壯結實的胸膛。
我這單薄如紙的身體與之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羨慕?」他眼底滿是揶揄。
「都是男人,你有什麼可讓我羨慕的?」
我口是心非。
他笑著搖搖頭,趴在床上,露出傷痕累累的後背,幾乎沒有一塊好肉。
我的心狠狠揪緊。
「這……這是?」
賀正則將頭埋進枕被間,含糊不清道:「和師父切磋時傷的。」
我伸手,在那些傷痕上輕輕遊走。
「嘶~」他打了個激靈。
「疼?」
他的聲音有些慌亂:「有……有點兒……」
上藥時,我力道更加輕柔,如同羽毛輕掃。
「姜鈺……你的被子好香啊。」
「你身上……也好香。」
賀正則輕聲道。
若是旁人口出此言,必然會被當作登徒子扭送去官府的。
可少年的臉,卻紅艷似血,反倒像是那被輕薄之人。
「喜……喜歡……」賀正則下意識道。
「既然喜歡,走時便帶一盒走吧。」我指了指床頭的燻香。
賀正則回過神,惱羞成怒道:「你……你耍我?」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忽地,賀正則抓過我的胳膊。
天旋地轉間,我被他壓在身下。
賀正則生得邪肆霸道,平日裡雖傻裡傻氣,但我知,此人骨子裡便極具侵略性。
此時,他眸色幽深,如同山中鎖緊目標的豺狼,仿佛要將我拆骨入腹。
我有些怕了,開始掙扎,連衣裳都亂了。
他喉結上下一動,緩緩俯下身。
肩頭傳來濕熱的觸感,還有些許刺痛。
我慌亂驚呼:「放開我!」
不對勁,他太不對勁了!
我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他抬頭,對上我濕潤的眼眸。
半晌,賀正則慌亂起身:「抱歉。」
隨即落荒而逃。
7
自那日後,許久未曾見到賀正則。
抄書時,滿腦子都是他,待回過神,宣紙上滿滿當當寫著「賀正則」三字。
真是惱人!
我煩躁地扔了筆,氣惱地將宣紙揉成一團扔到地上,紙團滾了一圈,停在一人腳下。
那人拾起紙團展開一看:「正則何時又惹你生氣了?他可是有半個月不曾來東宮了呢。」
我抬頭,正好瞧見太子滿是戲謔的眼眸。不由臉頰一紅,不知該說些什麼。
太子笑著拍了拍我的肩:「前些日子他受傷了,一直在家躺著,你替本宮去看看他吧。」
「受傷?」
我想起了他傷痕密布的後背,不由心臟揪起,比那些傷還嚴重麼?
「放心,他沒事。」
去探望賀正則時,他正趴在床上扭來扭去,嘴裡還發出奇怪的叫聲。
莫不是撞壞了腦子?
我正準備跨入的腿一頓,忽然有點不想進去了。
「姜……姜鈺?」
賀正則撅著屁股與我對視,滿臉寫著尷尬。
模樣太過滑稽,我忍不住笑出聲。
賀正則紅著臉坐起身,嘿嘿傻笑兩聲,舔舔嘴唇問我:「姜鈺,你是不是特地來看我的?」
「不是。」我一邊倒水一邊道,「太子差我來的。」
「哦……」賀正則的表情有些失落,就著我的手喝了杯水,「這麼久沒見面,小爺以為你會想我呢。」
我想起了寫著他名字的好幾張紙。
那時候……我在想他麼?
可我為何要想他?
「姜鈺,」賀正則傾身而來,黝黑的眼眸倒映著我的臉,他輕聲道,「這些天,我滿腦子都是你。」
淡淡的藥香將我包裹,順著鼻腔侵入身體,攪得我腦子都不清醒。
「說實話,你……有沒有想我?嗯?」
刻意壓低的聲音慵懶又磁性,像是話本子裡寫的「攝魂魔音」,我沒了思考能力,隻是木然點頭。
輕笑聲在耳畔響起,他伸手撫摸我的發頂:「真乖。」
如此曖昧的舉動,讓我的身體如被火燒。
上次被他壓於身下的羞恥感,也在此刻襲來。
「賀正則,莫要戲弄我!」
我又羞又惱,猛然推開賀正則,捂著狂跳的心臟奪門而出。
「姜鈺……」
賀正則的聲音被我拋在後頭。
8
我不懂,他為何總是要對我做這些曖昧的舉動。
讀過的書也不曾有答案。
太子問我為何心不在焉,聽聞前因後果,忍不住哈哈大笑,讓人給我送了話本子過來。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兩情相悅,攜手白頭。
我猛然合上,心臟怦怦直跳。
我和賀正則都是男人,怎會如話本裡頭寫的這般?
心緒紛繁雜亂,腦子裡全是賀正則的臉。
我在他名字上,畫了個大大的叉,覺得不夠解氣,又蘸了些墨汁,全部塗黑。
哼!
9
臨行前,他來見我,舉著從御花園裡摘來的月季,笑得討好。
「姜鈺,那日是我唐突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其實,我並非因那日的事生氣。
我惱的,是輕易便能亂我心弦的他,以及不爭氣的自己。
見我不接,他將花插在我發間,笑得燦爛。
「姜鈺,你真好看。」
我黑著臉:「我不是小姑娘。」
「你當然不是,你比小姑娘好看多了。」
賀正則強勢將我摟進懷裡:「姜鈺,我會給你寫信的,你要記得回哦!」
分別總叫人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