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曾經高舉斧子的劊子手也會有老的那一天。
他老去那日，就是斧子架到他脖頸上之時。
四目相對，是無聲的對抗。
不知過了多久，劊子手終於敗下陣來。
我爸壓低了聲音，轉頭對我媽道：「走吧，出去說。」
18
學校門口咖啡店的包廂內。
中年的婦女在流著鱷魚的眼淚，一旁的男人皺著眉頭一語不發。
「你弟弟跟我們拿了錢說要讀書，結果我們一問老師才知道，他根本沒去學校，
是去賭了啊!」
「三萬塊錢，他一個月就花完了，回來的時候還欠了一屁股債。第一次，我們替他還了，他也跪下保證說絕不再犯。可是一個月後，債主都找上門來了.…十萬啊小池!我跟你爸把棺材本都拿出來了，這些錢...本來可是留著給你弟娶媳婦的。」
說到這裏，她幾乎號啕大哭，也不知道是心疼兒子，還是心疼那個沒來得及進門遭罪的兒媳婦。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跟你爸也不會來找你的，我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啊!」
我微微皺眉：「你們房子車子賣了嗎?」
哭聲戛然而止。
兩個人都抬起頭錯愕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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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繼續平淡道：「看樣子是沒賣，這也算走投無路嗎?」
我爸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極度心虛的狀態下反而勃然大怒：
「你個白眼狼，你什麼意思!非要我跟你媽流落街頭才能來找你嗎?是不是還要我這個當爹的跪下來求你...」
「行啊，」我打斷他，一字一句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跪吧。」
話誰不會說，在這兒道德綁架誰呢?
「行、行，你翅膀硬了.…」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後還是黑著臉坐下了。
我換了一個舒服的坐姿，輕笑道：
「你們口口聲聲說要我幫忙，可我隻是一個大學生，哪裡來的錢呢?」
夫妻倆對視了幾眼，場面有些許沉默。
半晌過後，我媽才幹笑著開口道：
「小池啊，你也別瞞著我們了。我跟你爸都聽說了，周氏集團的太子爺，在跟你談戀愛對不對?」
果然。
我嘴邊的笑意冷了：
「那也隻是談戀愛啊，我憑什麼找人家要錢?」
我媽一聽，感覺有戲，連忙趕鴨子上架般繼續道：
「怎麼就不能找他要錢了?十萬塊錢而已，對人家來說不過是灑灑水，這可是你親弟弟啊!」
一旁沉默著的我爸冷哼一聲，以一種掌控者的姿態高傲開口道：
「更何況將來他要想娶你，彩禮都不止十萬，提前拿一點怎麼了，都跟我女兒睡…..」
「夏志強!」
我猛地一拍桌子，今天第一次失了控。
即便我心裏早有準備，也難以相信這樣的話居然是從我親生父親的嘴裏說出來的。
在他眼裏，女兒是交換財富的籌碼。
是拯救兒子的工具。
唯獨不是一個活生生的、有尊嚴的人。
見我發火，他的聲音小了點，卻仍然是一臉不滿：
「吼什麼吼，我又沒說錯。」
我扶額道：「我沒錢，更不可能找周聿辭要……不過你們來一趟也不容易，先到我的公寓裏住兩天，再為弟弟做打算。」
聽到前半句，兩人還想繼續發作。
可是聽完後半句，我媽扯住了我爸的袖子，暗暗搖了搖頭。
看著他們的小動作，我在心裏暗自發笑。
倘若今天你們沒來找我，那麼我們各走各路，互不相幹也是件好事。
但我知道，你們不會放過我這棵搖錢樹的。
所以，不論以後發生什麼事，都別怪我。
19
因為有時候會家教到很晚，時常錯過門禁。
所以我乾脆在校外租了間公寓。
我媽一進門，就開始酸溜溜地感歎：
「你弟在老家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你倒是舒坦。」
我沒慣著她，直接回懟道：「我逼著他賭的?我讓他藏的?」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
你乖乖聽話，他們反而變本加厲。
你一旦脾氣暴躁，那麼乖乖閉嘴的就成了對方。
我說完這句話，我媽就立馬閉上了嘴。
我爸則是往沙發上一躺，二郎腿一蹺，看著茶幾上我和周聿辭的合照，道：
「沒想到啊，我夏志強有朝一日也能成為周氏集團的老丈人。你什麼時候把這小子帶來給我們看看?」
我心中暗諷，想都別想。
嘴上卻還是說：「等有時間。」
這時，四處參觀的我媽突然指著一個保險箱問道：
「這裏邊是什麼?」
我抬起頭慌張道：「什麼都沒有!」
夫妻倆對視了一眼，我爸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長大啦，有事情也瞞著爸媽了。」
我沒有應答。
這幾天，我忙著上課，我爸媽就待在公寓裏吃吃喝喝。
偶爾見到我，就讓我想辦法給弟弟湊錢。
某天我剛進門，就看見餐桌上擺滿了禮品袋。
心頭一緊，突然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我媽手裏拎著一隻奢侈品包，笑著迎上來：
「小池啊，你看這隻包包好不好看啊?聿辭特意給媽媽挑的..…」
腦子裏的那根弦終於斷了。
我猛地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咬牙道：「你們去找周聿辭了?」
我媽甩開我的手，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哎呀，你不肯幫你弟弟，那我跟你爸隻能去求求未來女婿了啊，你都不知道，那大樓、那辦公室，嘖嘖….」
我籌謀了這麼久，就是想憑藉自己的力量處理好原生家庭的這些破事。
但我怎麼也沒想到，他們居然會沒臉沒皮地去找周聿辭要錢。
我深吸一口氣：「走，把東西給人還回去。」
「說什麼呢你!」我爸快步走過來，一把拽開我媽，對我居高臨下道，「這些都是晚輩對長輩的孝敬，哪裡有還回去的道理!」
我氣不打一處來，「不還，你們今天就從我的房子裏滾出去!」
聽到這話，我媽登時往地上一坐，哭道：
「沒天理了!把你養這麼大，沒想到有朝一日要被自己的親女兒趕出家門啊!」
我氣得腦袋都開始發暈。
無法想像他們面對周聿辭時會說些什麼難聽又低俗的話。
更無法想像，周聿辭現在會怎麼看我...
「叔叔阿姨，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突然，一道男聲在我背後出現。
我猛地回頭，就對上周聿辭帶著笑意與疑惑的臉。
「沒事沒事……」見周聿辭來了，我媽趕緊從地上起來，拍了拍衣服，乾笑道，「我跟小池鬧著玩呢，你來了啊，快快快，進來坐。」
我低下頭，看著他的皮鞋，咬著嘴唇。
好丟臉……
我隻感覺到了史無前例的丟臉。
明明是想靠自己把事情處理好的….
明明不想讓他看輕我的……
「走吧。」一隻溫暖的手攬住我的肩膀，推著我往客廳走去，「現在可不許哭鼻子，好戲還沒登場呢。」
我猝然抬頭。
什麼意思?
20
我在公寓的保險箱裏，放了三萬塊錢。
我原本的計畫，是讓他們注意到這筆錢。
並且撬鎖偷走它。
客廳裝了寵物用的攝像頭。
到時候物證在手，我就可以以報警為威脅，逼迫他們消失在我的世界裏。
但我沒想到，中途會把周聿辭捲進來。
我爸媽走在前面，忙乎著切水果擦桌子。
力爭在周聿辭面前留個好印象，好留住這個金龜婿。
他卻在後邊，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對我輕聲道：
「準備了這麼多，怎麼唯獨把我落下了?」
我訝然：「你都知道了?」
周聿辭挑挑眉：「從你買保險箱那天我就猜到了，誰會挑這麼一個老式又不牢固的保險箱呢?除非是故意想讓人撬開。」
「家裏明明沒有養寵物，你卻買了個攝像頭，我還在奇怪為什麼,直到你的輔導員告訴我，你爸媽來找你了，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
我突然感覺松了一口氣。
好在他猜到了，也謝謝他猜到了。
他沒有因此看輕我，我們之間也沒有因此產生隔閡。
更重要的是，這麼痛苦的事，終於不是隻有我一個人扛了。
可是….
我突然疑惑道：「你既然都知道，為什麼還要送他們禮物呢?」
周聿辭神秘地笑了笑，將我攬得更緊了：
「我知道你願意為了擺脫他們付出一切，可是舉報自己父母這樣的名聲，我還是不願意讓你背上，所以，交給我吧。」
我愣愣看著他的臉。
感動、驚訝、複雜，各種心情在我的胸腔裏洶湧著。
最後隻化成了一句——
「好，我相信你。」
21
這幾天，我爸媽儼然把周氏集團的大樓當成了自己的家。
三天兩頭就往那邊跑。
每次回來，總是帶著一堆奢侈禮品。
他們甚至開始籌畫著怎麼把我早點嫁進周家，好拿到那筆不菲的彩禮。
我雖然覺得厭煩，但是礙於周聿辭的計畫，所以一直忍著。
直到某天，我在客廳的茶幾上看到一個U盤。
與其他的奢侈品擺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
「這是什麼?」我拿起來端詳著問道。
誰知我媽一下子飛身上前奪回了U盤，慌亂道：
「沒什麼,我自己買的。」
我心想，你連電腦怎麼開機都不知道，還有需要存儲在U盤裏的資料?
怕不是從周聿辭辦公室裏順手牽羊得來的?
我忍住情緒，走到一旁拿出手機敲字道：
【U盤?】
周聿辭很快給了回復：【嗯。】
我心下了然。
這麼多天過去，好戲終於要登場了。
第二天，周聿辭的助理就上門了。
【哎呀，這不是小陳….…】
我媽剛要迎上去，誰知小陳一臉慌張地越過了她。
【夏小姐，老闆讓我來問問你，有沒有見過這麼一個東西?】
他翻出手機，螢幕上赫然就是我昨天見到的那個U盤。
我餘光瞥過去，隻見我媽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
我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小陳摸了摸額頭上的虛汗，道：
「這裏邊是我們公司的商業機密，一直以來都放在老闆的辦公室裏小心保管著，誰知道今天要開會時突然找不見了，老闆讓我來問問有沒有落在你家裏。」
他話音剛落，我媽就等不及似的插嘴道：
「那……那這個很重要嗎?」
小陳道：「當然重要啊伯母，這可是幾個億的專案，如果被競爭對手拿到，就全
毀了!」
我媽的臉色霎時變得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找找吧，找到了就聯繫周聿辭，你先回去吧。」我對小陳說道。
等到他走後，我才轉身問道：
「你昨天拿回家的，是不是就是周聿辭丟的那個U盤?」
我媽慌亂點頭：「是……」
「那東西現在在哪?」
「給……給一個人了。」
我猛地加大了音量：「你說什麼!」
我媽拍著胸口，不爽地睨了我一眼：
「你幹嗎這麼大聲啊!還不就是...我跟你爸這兩天認識了一個小夥子，他聽說我是聿辭的丈母娘，就問我能不能把那個東西拿出來給他看看。」
我簡直要被她蠢哭了：
「人家問你要，你就給啊，你知不知道這叫偷!」
「那人家出錢了啊!二十萬呢!你說你弟弟的事情還沒著落，這兩天聿辭是送了不少禮，但從來不給現金，我總不能把包賣了去救你弟弟吧。更何況這二十萬，一半用來還債，另一半還能給你弟買輛車，多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