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想什麼這麼出神?」
聞時突兀的聲音打破了我的沉思,他站在我身側,微微俯身似乎在等我回答。
他最近總是突然出現在我店裏,隻是此時我們距離太近,都有些不自然。
我忙掩飾慌亂,「在想春日宴的事情。」
「我答應了長公主要一展拳腳,可是……十萬兩白銀像塊燙手山芋,一時間我竟想不出要從哪一步開始做起。」
「前朝民不聊生人皆易子而食,從太祖建國至今不過短短百十年,已是泱泱盛世,莫急,莫慌……也莫要懈怠。」
我抬頭看向他,他也正垂眸盯著我瞧,四目相對,我有片刻恍惚,慌亂的移開了視線,重復著「莫急、莫慌、莫要懈怠」轉移注意。
聞時一笑,「春日宴雖說是考察才情,但是才與情兩者兼具也極為難得。」
「況且,殿下並不喜華而不實的空談大論,所以二姑娘盡管放手去做。」
聞時的言外之意,我懂。
長公主所想要的,是真材實料的東西。
那十萬兩與其說是賞賜,不如說是像看看我能為她創造多大的價值。
「多謝聞統領提點,所以可否賞光一聚?」
「寧……茵?」
我剛要開口道謝,謝之遠的聲音陡然響起,帶著一絲驚詫和憤怒,打斷了我即將出口的話語。
「你怎麼在繡坊?還和別的男子走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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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之遠大步走過來,眼睛死死的瞪著我面前的聞時。
這般劍拔弩張,渾身充滿敵意的謝之遠是我從未見過的模樣。
我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復了平靜。
「我在哪裡,輪不到謝世子置喙吧!」
他的肩上還覆著一層薄雪,以往我最捨不得他受半分苦楚,而今我恨透了他的虛偽。
尤其是看清他身後的僕人懷裏抱著包裹嚴實的上等雲母箋和金絲紙,我素來不喜舞文弄墨,想來又是送與寧鈺討佳人歡心的。
我冷冷一笑。
「謝世子,此處人多眼雜,還望慎言。」
聞時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要將我擋在身後。
謝之遠攥緊雙拳,壓抑著怒氣,狠狠剜了聞時一眼,「你離阿茵遠一點!」
「謝世子,大庭廣眾之下,請注意言辭!」
我冷聲提醒,隨後拽了拽聞時的袖子,「我們走。」
「謝之遠咬牙低吼,胸膛劇烈的起伏著,「寧茵!你要跟他走?」
「謝世子,我與誰走關你什麼事?」
謝之遠惱羞成怒,指著聞時的鼻尖道:「聞時,我警告你,不要打阿茵的主意!」
聞時挑了挑眉,「謝世子放心,你的威脅於我來說,毫無用處。」
謝之遠被噎得一愣,氣急敗壞,「你算什麼!」
「夠了,謝之遠!」
我壓制著翻湧的怒氣,目光灼灼的逼視著謝之遠,「你沒有資格質疑我!更沒有資格侮辱聞統領!」
謝之遠怔忪片刻,眼底的暗淡幾乎要溢出來,仿佛是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
我不去理會茫然無措的謝之遠,轉而看向聞時,「聞統領不必理會,我們走罷。」
「好。」
聞時點頭,不緊不慢走一側,嘴角含著笑。
「你笑什麼?」
我看他笑,也覺得想笑,便停下腳步問他。
「沒什麼,隻是沒想到這麼多年還能被姑娘護在身後。」
他的笑容溫暖如初,像冬日陽光灑在臉上的感覺,我微微有些晃神,隨即回過神來,有些尷尬,「我隻是不希望你因我而惹麻煩罷了。」
「你的事,怎麼會是麻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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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後,我派人收來這幾年的賬本子,從原料到最後的銷路不放過細微的每一處。
白日裏在京城那些有名的鋪子裏觀摩,到了夜裏挑燈核對賬簿明細。
普通營生不比織造局佔據了幾乎國庫十分之一的份額,牽扯的人力物力甚至各方勢力眾多。
稍有不慎便是千夫所指的罵名。
我不敢鬆懈,唯恐自己會漏掉什麼重要的細枝末節。
我沒有寧鈺過目不忘的本領,但我一遍遍的重復,再重復,將它們全部抄錄了下來印刻在腦袋裏,整整五天時間,幾乎沒有合過眼。
我不相信我會輸給她,我絕不會!
終於在某天夜裏,我累得趴在書案上睡著了。
恍惚間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我被推醒。
「這是什麼?」我皺眉問她。
寧鈺沒好氣地將手中的檀木匣子丟在我的書桌上,不願多逗留片刻。
「每日熬夜看書,就燃那兩根蠟燭,也不怕熬壞了眼睛,不知道的還以為家裏苛責你呢!」
「呦,今天是太陽打南邊出來了,我的嫡親姐姐,居然送我東西了!」
「你……好心當成驢肝肺!」
她忿忿不平地走了。
自從知道我也要參加春日宴,許是見我窩在書房裏用工讀書有了危機感,對我的態度越發惡劣。
我可不會任由她欺負,她絕沒安好心。
檀木匣子裏十隻上等松香燭被擺放整齊,散發出幽幽香味,讓人聞著精神大增。
「好香啊。二小姐,可將蠟燭點燃?」
侍女詢問,我冷冷一笑。
「不必。」
我經營香料鋪子沒少接觸這些東西,這松香燭聞著香甜卻加了不少其他香料,遇火隻會產生透明的煙霧灼傷雙眼,更甚者會陷入失明,長久不會恢復。
我竟不知自己對她構成了何種威脅,要使如此下作的手段對付我?
若我不懂其中厲害,十隻松香燭足足要失明半個多月。
好個寧鈺,真真是好手段!
眼下,貢箋、紫金毫、徽州硯……我樣樣不缺,聞時更是送來了西番琉璃燈。
我怎麼會用寧鈺送來的東西。
京城中卻傳出了謝之遠和寧鈺的謠言,我是半個多月後才知曉的,無非是上元節那日謝小世子不顧男女之大防,一路抱著寧家大小姐。
縱然落魄,謝之遠畢竟是皇家,人們不敢議論,可寧鈺不過是微末的商戶之女,縱有家財萬貫,士農工商,她的事被大街小巷的長舌婦拿來津津樂道。
母親似乎並無阻止,甚至樂見其成,大有同謝侯府結親之意。
而謝侯夫人,也就是我前世的婆母,隻在某次宴會上說了「側室而已」四個字。
難怪近來寧鈺脾氣古怪,不僅謝侯夫人看不上她,怕是她心心念念的首輔,因為這些風言風語,更是連結識的契機都尋不到了。
謝之遠因為京中的風言風語,偷偷來過幾次,隻是不巧,每次我都不在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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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之遠還是一如既往將各種稀罕的小玩意送到我的桌案上,我不做猶豫最後都丟進了香爐化為了灰燼。
我太瞭解謝之遠了。
他現在如此不安,隻是因為我不在圍著他鞍前馬後的不甘罷了。
春雷陣陣,我從睡夢中驚醒,聽得外面鬧哄哄的。
「怎麼了?」
「好像是大小姐受了驚,夫人正派大夫過去查看呢!」
我掀開厚重的棉布簾子,一旁的侍女連忙替我披上件狐裘披風。
「二小姐要去瞧瞧嗎?」
「不必,我又不是大夫,去了幹嘛?」
我抬眸望向不遠處,隱約看到院墻下的燈火通明,微微一笑。
她當然不會知道,那些流言蜚語,至少有一半添油加醋都是從我店裏傳出去的。
我可不會無中生有,不過是推波助瀾罷了。
「掌燈,我要看書。」
既然醒了,索性趁著清醒再將制定的計劃重新捋一捋順序。
「小姐每天都這樣廢寢忘食,也不怕熬壞了身子。」
侍女嘆息,卻也不敢忤逆我的決定,乖巧應答之後,立即將燭臺點燃。
「等等。」侍女的手停了下來。
「前陣子大小姐不是送來了十支松香蠟燭嗎?點上。」
我在燭火明滅中一笑。
寧鈺,是時候一戰了。
三日後,我的眼睛不適,讓侍女請外面的大夫來看診。父母雖然並不管我,但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寧鈺那裏。
隨後,有人陷害我的事在府裏不脛而走,我揚言要找出幕後兇手。
而寧鈺大病一場,心氣似乎少了許多,卻往我這邊跑的次數多了,每次來甚至裝模作樣地提著糕點零食。
「在沒找到陷害我的人之前,姐姐你的食物我可不敢吃。」
「我怎麼會害你呢妹妹,不信,你可以找人來驗毒。」
她諂媚一笑,逡巡的目光像是在找些什麼。
我自然明白她在找什麼,旋即一笑。
誰會知道其實我的眼睛根本就沒事呢?
兇手自然要偷回她的兇器罷了。
次日,我將計就計,借著外出的名義引她上鉤,躲在暗處觀察。
果然不消片刻,就見寧鈺在房間裏翻來翻去,終於在博古架找到了盛裝松香燭的盒子。
裏面原本有的十支蠟燭,如今隻剩了八支。
她打開瞟了一眼,臉上緊繃的神色明顯有所緩解,藏了盒子躡手躡腳往外走。
「阿鈺?你在做什麼?」
她走了沒兩步,和謝之遠撞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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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做什麼?還嫌外面沸沸揚揚的流言不夠嗎!」
寧鈺明顯慌了,言語裏竟多了幾分惱怒。
謝之遠也有些疑惑,「不是你派人叫我來的嗎?」
「我何時叫你來了?」
寧鈺忽然拔高了音量,一手捂著胸口氣勢洶洶的指責他:「若不是你這般沒分寸,我又怎會遭受無妄之災!」
「這是你給我的信啊!這是你的筆跡!」
謝之遠沖上前攔住了寧鈺的去路,神情焦灼不安,「是你說見我有要事,我才來的啊!」
「胡言亂語!定是有人模仿我的字跡!」
我躲在暗處看著這場好戲,還沒到我出場的時候。
「各位夫人到——」
侍女的聲音讓寧鈺和謝之遠驚慌起來,突然進來了一臉疑惑的母親和四五位夫人。
我匿名下帖邀請幾位有頭臉的夫人來府裏,觀賞寧鈺此次參加春日宴的作品。
幾位夫人自然以為是我母親和寧鈺的帖子,而事實上,她們根本不知道今天會有人來。
寧鈺最近這陣子屢屢來訪,不過就是找個機會來拿走那害我的蠟燭,我故意放出風去,今天要出府,她果然上鉤。
順手再通知謝之遠來府裏,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哎呦,怎麼謝世子隨意出入你家後宅,你家裏可有兩個沒嫁人姑娘呀!」
「原來最近京城的流言都是真的,眼見為實……」
「我可聽說,這孩子不過仗著祖上的蔭庇,才讓世人稱你一聲『世子』,可如今謝侯爺也不如以前風光……」
幾位夫人在背地裏竊竊私語,母親和寧鈺自然一字不落地都聽了去。
母親勉強笑道,「謝世子,你怎麼會在這裏!」
寧鈺也急著撇清關系:「謝世子,你非但不思進取,還醃臜不堪,偷藏我的書籍字畫!是何居心!」
謝之遠愣愣的站在原地:「阿鈺,你這是什麼話?」
母親忙勸和道:「阿鈺,好好說話,世子怎麼會偷你的東西!一定是你送的後面又忘記了!」
「偷藏」兩個字倒讓我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