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喬薇說:“他還小。過度的吹捧會錯誤引導他對這個事情的認知。您是家裡有孩子的人,您一定知道小孩都是什麼樣。他掃了屋子你要是使勁誇他,他恨不得把整條街都掃了去。”
“宏觀上講,發動群眾反特出成果是一個必然事件。但對獨立的個人來說,發現敵特純是一個偶然事件。這種偶然性是不可復制的。”
“我不想我的孩子被錯誤地引導,每天活在對身邊的人的探頭探腦、窺視懷疑中。”
孟書記把這些報社都給拒絕了。
但有一天他告訴喬薇:“這兩天別帶孩子過來了。”
記者們很有本事,終究是有人能打聽到“強強”的身份,打算直接來縣委幼兒園採訪。
幸好有孟書記提前知會,喬薇把嚴湘在楊大姐那裡藏了幾天,讓記者撲了個空,失望而歸。
楊大姐其實不是很理解,她覺得這是光榮的事,為什麼不讓孩子上報紙。這分明是可以寫進族譜裡的。
到後來鎮上另一個特務被自己的親生孩子舉報了,槍斃了,她才不說什麼了。
隻嘆氣。
過了這麼久,街道上終於給安排了一個年輕的新裁縫。
裁縫鋪重新營業了。
第100章
有個事嚴磊一直惦記著:“你畢業證那事怎麼樣了?”
“……”喬薇咳嗽掩飾, “咳……”
嚴磊盯著她:“你不是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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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那不是,當天就出事了嘛。”喬薇解釋。
說這個事是國慶節那天照相館門口,然後看了電影回家, 晚上嚴湘就語出驚人,嚴磊直接一晚上未歸。
之後幾天都是這個事。
後面又一系列的事,喬薇是真忘了。
本來就也不是很上心。
嚴磊大為不滿:“你走點心。”
“嗯嗯……”喬薇敷衍。
嚴磊一看就知道她沒放在心上。這個人!
他追在她屁股後頭:“能不能有點態度, 啊,明天打電話去林市, 啊, 知道嗎。要是需要考試你就好好復習, 請個假,啊,我弄個車拉你去考試,啊——。”
喬薇讓他嗶嗶得腦袋疼:“知道了知道了。”
他猶自不罷休, 勒住她腰逼她答應明天一定打電話, 不然就要在她脖子上嘬紅印。
喬薇隻好答應了。
第二天她真的打電話了,本地話務員轉到林市, 請林市話務員轉接林市林市二廠中學。
這時候是很難直接一通電話就找到人的。
一般有兩種方法,一種是給那邊的人留下回撥的電話號碼,然後原地等著。那邊負責電話的人去找那個人。那個人過來回撥回去。
第二種方法是直接留言。單位管電話的人可以去傳達。
如果是街道電話,會有一個專門的傳話員,把留言用腦子或者用筆頭記下來。掛了電話之後, 傳話員會跑到你家街口, 扯開嗓子喊:“XXX, XXX的XXX給你打電話, 告訴你XXXXX的事XXXX了。”
就這樣傳達信息。
基本靠吼。
沒有隱私。
但這也得是城市裡才能有。
像下河口區,是鎮, 就隻有機關單位裡才有電話。電話還沒有普及到街道。
通自來水和電話到街道,也是鎮縣合並後,孟書記一力要推動完成的事。
喬薇選了第一種方法,留了這邊的電話號碼,然後說:“我等著。”
她原地等了不到十分鍾,電話響了:“辦公室的喬薇嗎?林市過來的電話找你。”
“好的,我就等著呢。麻煩接過來。”
話務員就把電話接過來了。
喬薇:“喂?張老師?”
才問了一句,對面已經機關槍似的發問了:“是不是喬薇?是不是以前一班的喬薇?你爸爸在四車間工作,你肄業去頂班了,後來結婚去了永明的那個喬薇?”
“對對對,是我。”喬薇說,“張老師您還記得我呀?”
“喬薇!我問你!”張老師興奮地問,“一直在市報上發表文章的那個喬薇是不是你?”
“嗯,是我。”喬薇解釋,“我現在在永明,不是,博城,我現在借調到博城縣委工作,主要就是寫文章。”
“真的是你!”張老師的聲音聽著就很高興,“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文章,我一看‘喬薇’,再一看鎮縣合並,合的是下河口鎮,我就想起來我學生喬薇好像就嫁到那邊去了。我跟校長說,校長還不相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結果真是你!哦對,喬薇你是有什麼事?”
喬薇就把自己的訴求講了,問:“需要不需要考試?我可以通過考試證明自己有資格畢業。”
張老師卻哈哈大笑:“考什麼試。現在在校生都不考試了。何況你現在都成了筆杆子了,誰考你。等我跟校長說一下,他得拉橫幅歡迎你來領畢業證。還得把你的文章貼到宣傳欄裡去展示。”
不、不至於吧……
喬薇額頭微汗。
但張老師向她保證了。
喬薇對他誠摯地表示了謝意。
電話先掛了。過了不到一個小時,張老師就興衝衝打電話過來確認了:“校長說可以。校長就是要求你一定要過來做個講座。”
喬薇:“……”
喬薇回家告訴了嚴磊。
嚴磊高興極了:“哪天?你請個假。我陪你去!我來安排車,你別擔心!”
喬薇:“……”
隻能去請假了。她現在事務上歸黃秘書直線管理,得跟黃秘書請假。
黃秘書問她有什麼事,喬薇照實說了:“當初我父親去世,家裡沒人,所以我肄業了。現在跟學校聯系,想拿畢業證。”
黃秘書想了想問:“是還想考大學嗎?最好慎重,上面的風向現在看不清,大學現在有點亂。”
“啊,不……我沒……”喬薇說。
但黃秘書覺得她隻是不想直說。有些人確實在事情做成之前不喜歡告訴別人自己在做這個事。
他推推眼鏡:“先謹慎,不急在這一時。我愛人也是很想考大學。我一直在勸她。”
“噢?”喬薇順著他說,“她想考啊……”
“是,我愛人非常好學。”黃秘書說,“她是個很勤奮的人。當年在學校,我是筆杆子,她是畫杆子。”
喬薇覺得她跟黃秘書其實沒有熟到聊彼此的愛人的程度。她對“同事”這種關系一向是心存警惕的。尤其在這種體制內的機關單位裡。
而且這已經是黃秘書第二次在喬薇面前誇自己的妻子了。他是個這麼愛誇自己老婆的男人嗎?說真的,從平時工作中真看不出來。
喬薇總覺得有點怪怪的……但她又覺得,總比這時代很多男人帶著嫌棄一張口就是“我家那個黃臉婆”強多了。
喬薇覺得對這種會對著別人誇自己妻子的男人還是得多鼓勵的。
她就順著他的口風附和了兩句,順利請了假。
到了那天,嚴磊一大早就起來,不僅做了早飯,還給嚴湘挑了一身幹幹淨淨的衣服褲子,指揮著嚴湘把自己穿成一個袖珍老幹部。
“多擦點擦臉油。”他還隔著窗戶喊喬薇,“多擦點,你那臉白白亮亮的,特好看。”
正在臉盆架前洗臉的喬薇:“……”
嚴磊借了部隊的車,小張開車。
小張情緒也很不錯:“嫂子還要做講座?我也得聽聽。”
喬薇如今可不是從前那個在家屬裡人緣不好名聲也不好的嬌氣作精了。喬薇如今的名聲,在部隊裡都挺響亮的。
一家三口坐著小張開的吉普車奔著林市去了。
進入林市,很多原主的記憶和街道景物貼合上了。喬薇還路過了原主父親工作過的工廠、原主長大生活的職工大院……
學校離得也很近,因為本來就是子弟學校。
喬薇以為張老師說校長拉橫幅歡迎她是個誇張的修辭手法而已,她萬萬料不到,學校門口竟真的有橫幅:歡迎XX屆1班校友喬薇回家。
校長和好幾個老師聽到學生進來招呼“車來了,車來了”,都出來迎接。
嚴磊和校長、老師們熱情握手寒暄,自我介紹:“我是喬薇的愛人。”
校長和張老師知道校友喬薇嫁了個軍人,沒想到是團級幹部這麼高的級別,也是意外。團級幹部蒞臨他們這樣一個子弟學校,頗讓人受寵若驚。
喬薇還以為做講座是給一兩個班的學生在教室講臺上做個講座,等她看到全校學生都搬著椅子坐在操場,主席臺上擺了一排桌子,鋪了紅桌布……
喬薇麻了。
真的是低估了這個時代的人對“上過報紙”的看重了。
嚴磊卻是很滿意的。
喬薇現在在博城也是有名氣的筆杆子了。他覺得這排場襯得上她。
校長非要請嚴磊也上主席臺上上座,嚴磊笑著拒絕:“我就在下面。”
校長再三邀請,嚴磊拿嚴湘當擋箭牌:“孩子還小,可能一會兒就上趟廁所……”
校長就不再堅持了,誇了嚴湘幹淨有禮貌,安排嚴磊和嚴湘坐在了主席臺下面第一排的正正中。
嚴磊對這個位置也很滿意。
這個角度,欣賞媳婦在上面講話,簡直就是最完美的位置。
喬薇被邀請上主席臺,跟校長並排坐在了正中間。
校長先發表了一通講話,介紹了喬薇多篇文章在市報發表,甚至那篇關於抓特務的報道被人日轉載的成績,表示了對喬薇贊賞與歡迎。
“同學們,全體鼓掌,歡迎你們的師姐喬薇給大家做演講。”
掌聲稀稀落落的。這年紀的青少年最坐不住了。成年人的文山會海對他們來說太難受了。
求求校長做個人,求求師姐做個人,講得短點。
喬薇目光掃過下面這些青少年。
他們還不知道未來,他們最好的青春會遭遇社會怎樣的動蕩。
為了緩解城市就業壓力,也因為越來越緊張的國際形勢,讓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疏散城市人口,全方位戰備動員。
最好的青春啊。
喬薇收回視線,展開預備好的發言稿。
“感謝劉校長、諸位校領導、敬愛的老師們給我這次發言的機會,我很高興作為大家的師姐,給大家講講我對少年的你們所抱有的期望。”
“我這次演講的主題是——”
“方向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思想與知識要兩手都抓。”
“知識指導我們造出飛機大炮,思想告訴我們向哪裡開炮。”
“抗法援越,抗美援朝,對印自衛反擊……在過去這些年發生的每一次流血犧牲的戰鬥都明確地告訴了我們——尊嚴隻在劍鋒之上,真理隻在大炮的射程之內!”
第101章
尊嚴隻在劍鋒之上, 真理隻在大炮的射程之內。
如果說這句話對臺下的少年男女們來說,是讓他們從兩眼發呆、昏昏欲睡、無精打採和交頭接耳的狀態中突然鴉雀無聲,隨後精神一振, 真的開始對這個忘了是哪一屆的師姐的演講開始認真起來。
那麼對嚴磊這種職業軍人來說,幾乎是擊穿了他的天靈蓋,直達靈魂。
後面整個演講喬薇的每一句話嚴磊都聽得清楚明白, 每一句的意思都能理解。
她告訴少年少女們,前進的道路必然曲折, 對國家來說都是摸索前行, 對個人來說更可能是充滿艱難與困苦, 她告訴少年少女們無論在什麼樣的情形下不要失去信念,要記住自己是這個國家裡掌握著知識的一群人,不要讓自己淹沒於困苦遺忘了所學。她激勵他們無論何時何地何種情境都不能放棄學習。
“如果去遠方,離開父母, 隻能帶最少的行李。”
“那麼, 帶上偉人的思想和你的課本。”
她給少年少女們描述美好的未來,富足、強大的國家。
美國飛機飛到家門口, 飛行員敢撞上去的國家。
知識改變生活改變世界的國家。
每一句他都能聽懂,但她的聲音那麼縹緲。
嚴磊坐在臺下第一排正中位置,正正地仰視自己的妻子,覺得別的人都模糊,隻有她在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