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老管家哽聲再應了一聲“是”,隨即繼續求饒道:“侯爺,您問小老兒的,小老兒都如實交代了,放過公子那唯一一點血脈吧……”
謝徵緩緩抬起眼,眸色涼薄:“你說的這些,我姑且當做是真的,但雲麾將軍先前同你說的那些,也半點不作假,在你們隨家韜光養晦了十七載的那位大公子,並非隨拓的長子,而是被金蟬脫殼的皇長孫。”
老管家怔住,一張滿是滄桑的臉上除了茫然與驚愣,再無旁的情緒。
謝徵不急不緩道:“隨家若真像你說的這般忠義無辜,當日參加東宮宮宴的達官顯貴何其多,太子妃為何要選隨家做皇長孫的庇護之地?皇長孫能眼都不眨地殺長信王妃和隨元青,似乎也半點沒念著隨家的好?”
他視線不溫不火地落在老管家身上,沒有一絲殺意,卻讓老管家渾身抖若篩糠,涕泗橫流道:“您說的這些,小老兒真不知道了……”
謝徵收回了目光,淡淡道:“且再好生想想,當年的事,遺忘了什麼,畢竟你誓死效忠的那位大公子,借著隨家這塊跳板給魏嚴做完局後,即將靠著李家去爭那把龍椅了。魏嚴倒了,自是皆大歡喜,可隋拓一家都被他算計死了,你自詡對隨家忠心,就不想報仇?”
老管家已完全被這些消息弄懵了,他先前當真以為樊長玉說的那些事,是聯合趙詢來騙他的。
此刻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招了,再聽謝徵這番話,蒼老的面上除了悽楚和萬念俱灰的茫然,竟再無其他情緒。
謝徵沒放過老人面上絲毫的情緒變化,見他似乎真不知道了,才握著樊長玉的手腕緩步從地牢離去,老管家似乎此時才緩過神來,跪坐在牢房裡,嗚嗚痛哭。
樊長玉面上亦格外沉重。
牢房外就是刑室,俞寶兒和謝十一站在左右兩邊牢房的視線死角處,桌子上的託盤裡還擺著幾塊剛宰割下來血淋淋的碎豬肉。
先前丟進對面關狼狗的籠子裡的肉塊,便是從託盤裡切下來的。
俞寶兒隻是配合悽厲慘叫,隔壁牢房關押的就是那對母子,她們跟老管家一樣,從牢房裡的視角隻能看到那個關狼狗的籠子,聽見俞寶兒的慘叫聲,看到狼狗啃食那些血淋淋的肉塊,以為真是俞寶兒被活剐了,這才嚇得驚叫出聲。
俞寶兒看到樊長玉了,本想迎上去,見她面色極不好,又立在了原地,隻喚了聲:“長玉姑姑。”
樊長玉勉強點了點頭,說:“辛苦寶兒了,你先出去找長寧玩吧。”
俞寶兒不放心地看了樊長玉一眼,又看了看她身旁的謝徵,最終跟著謝十一離開了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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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這麼久,樊長玉還是覺得心口悶得慌,刑房置有茶幾和太師椅,樊長玉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灌下後,情緒稍微穩定了些,抬手要倒第二杯的時候,謝徵按住了她提茶壺的手。
“長玉。”他嗓音很沉,按在她手背的大掌完完全全覆住了她的,似要給她什麼支撐:“難受就哭出來。”
從聽到自己父親沒能搬去救兵的真相後到現在,樊長玉一直都還算鎮靜,隻有臉色瞧著蒼白了幾分。
她抬起頭看著謝徵,倔強的眼裡泛著幾絲紅意,但依舊沒哭,隻對他道:“我外祖父,我爹,都是冤枉的。”
從前她沒有證據,不能這般篤定又認真地同他說出這句話,現在可以了。
她聲線繃得很緊,謝徵卻聽得心口莫名地刺疼了一下。
他用力把她按進了懷中,“對不起。”
對不起,明明你背負的不比我少,當初卻沒能等到真正的真相水落石出,就讓你獨自承受了那麼多。
樊長玉用力逼退眼中的澀意,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了拳:“我會替我外祖父、我爹洗刷這十七年的冤屈。”
從知道自己身世時起,她就沒有一刻不在想著這些,隻是那時候她沒有任何證據。
她在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不管多難,都要一直沿著這條道走。
現在有了鐵證,佐證了自己一直以來堅持的東西,離那個目標也一下子進了一大步,她才被各種情衝擊得難受。
憑什麼?
他魏嚴為了一己私欲,就給她外祖父蓋上了十七載的汙名!
若是她不能替外祖父洗刷冤屈,那麼外祖父還會成為千古罪人!
在千百年後,依然被後世人戳著脊梁骨罵。
那是替大胤徵戰了大半輩子的忠骨啊!
因為當年長信王沒敢把事情鬧大,魏嚴才睜隻眼閉隻眼,任她爹娘逃出去偷活了十六年。
長信王一反,重提當年舊事,魏嚴怕自己父母站出來當那個證人,所以就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了她爹娘!
樊長玉極少有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這一刻卻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底翻湧的怨恨和憤怒,像是脫韁的野馬,順著血液湧進四肢百骸,在骨隙裡激蕩,讓她手上的骨節都捏得“咔嚓”作響。
謝徵按在她後背的大掌力道半分不曾減輕,說:“這是你的仇,也是我的仇。”
不是安慰,勝是安慰。
樊長玉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那些激烈湧動的情緒,抬眸問他:“你打算怎麼做?”
恰在此時,謝十一帶著俞寶兒和長寧又匆匆進了地牢,神色罕見地慌張,瞧見相擁的二人後,也不及回避,隻趕緊垂下眼道:“主子,不好了,五軍營的人圍了謝府!”
樊長玉在謝十一帶著兩個孩子進來時,便趕緊和謝徵拉開了距離,一聽此言卻半點抱赧也顧不上,隻眉心狠狠一跳。
膽敢公然圍謝府,若不是皇帝的意思,隻怕是有人要反了,擔心謝徵壞事,這才先下手為強。
她看向謝徵,謝徵卻並沒有多意外,道:“李太傅這狗急跳牆得太快了些。”
他從容不迫吩咐謝十一:“你帶著兩個孩子先從密道出城。”
隨即又看向樊長玉。
樊長玉眉尾一揚,壓不住的英氣與剛烈:“我是戰場上廝殺出一身軍功的將軍,對面也是我的仇人,可別說什麼讓我一起躲起來的話。”
她肆意張揚的樣子,比太陽都耀眼。
一揚眉,一抬眸的模樣,都似鉤子一樣鉤在謝徵心坎兒上。
他深深看了樊長玉一眼,隻說:“跟我來。”
第155章
下雪的緣故,天也暗沉得比往日早些。
謝徵帶著樊長玉進書房時,光線已有些昏暗了,掌了燈才看清裡邊的陳設。
謝徵從書架上取出一份輿圖,在書案前鋪開了指與樊長玉看:“李家設計魏嚴不成,反中了魏嚴的圈套,為今之計,唯有掌控整個京城,推舉皇長孫繼位才能搏一線生機。午門的城臺不比京城城門低,李家若是強攻,一時半會兒攻不下來,但李家在京城經營多年,金吾衛中有沒有李家的內應難說。
魏嚴既把李家逼到這一步,手上必定也準備了後招。隻是我還在京中,未免我坐收漁利,李、魏兩家都會想盡一切辦法先拖我下水。”
樊長玉聽謝徵分析著眼前局勢,越聽,撐在書案上的手便握得越緊。
她抬起頭問:“所以李家先對你發難,命五軍營圍了謝府?”
謝徵唇角輕扯,笑意不達眼底:“這才隻是開場戲而已。”
恰在此時,守在門外的親衛再次來報:“主子,外邊五軍營嚷著讓搜府,說昨夜有人看到大理寺的逃犯進了侯府。”
樊長玉眼含擔憂地看向謝徵,謝徵隻對外道:“那便轉告五軍營的人,有膽子破我謝府的大門,大可破門進來搜。”
親衛領命退下後,樊長玉才道:“真留下了馬腳?”
燭火於謝徵眼中跳躍,卻沒照出多少暖意:“魏嚴拖我下水的謀算罷了,前一次你我劫獄,叫李家認定是魏嚴劫走犯人時,想來魏嚴便已開始布局。昨夜血衣騎劫隨府那管家,撞破李家殺那改口的謀士,還得知了窩藏李家同齊旻來往書信的地點,有了這麼個把柄在我手中,李家勢談何坐得住?不論有沒有證人,他們都會找出個由頭圍府。”
樊長玉也深知李家這是要一條道走到黑了,她心頭忽而一跳,道:“齊旻知道寶兒還在我們這裡,進奏院會不會也被圍了?”
謝徵頷首:“以五軍營的兵力,圍一個進奏院,不在話下。”
樊長玉當即皺眉:“唐將軍和趙大娘她們都還在進奏院……”
謝徵抬眸看向她:“這便是我要你接下來去做的事。”
樊長玉神色間頓時更多了幾分鄭重。
謝徵修長的食指在輿圖上指出宮門的位置:“五軍營分五營七十二衛,兵力不下兩萬,其中四營或許會為李家所用,但左軍營主將沈慎同我交好,沈家亦是忠骨純臣,謝十三會持我的令牌前去找他,讓他阻魏嚴調神機營兵馬。不過還需要一個引開李家和魏嚴目光的餌,調遣血衣騎的令牌我早就給了你,屆時你帶府上所有血衣騎殺回進奏院,把唐培義他們帶出來。”
樊長玉猛地一抬頭:“我帶走了所有血衣騎,你呢?”
謝徵鳳目掃向飄雪的窗外,恣意又透著一股等待了這日多時的散漫:“他們不會信我把所有血衣騎都撥給了你,隻會覺著我在京城還藏了人手。”
說到此處,他淺提了下唇角,看向樊長玉道:“假亦真時真亦假,誰又敢為一個不確定的結果去豪賭?”
樊長玉卻還是不放心:“縱使李家隻有四大營的兵馬可用,那也是一萬五千餘人馬,你如何應對?”
謝徵隻道:“李、魏兩家都留著後手,不會把所有兵力都放到我這裡來搏命。退一萬步講,真到了拼個你死我活的時候,我帶進京的幾百謝家軍,也能讓他們脫下一層皮來。”
樊長玉慢慢消化著他說的這些,忽而道:“為何是你的人去阻神機營的人馬,李家的人不去?”
謝徵抬手淺淺碰了下樊長玉的臉頰:“金吾衛直屬小皇帝,魏嚴如今同小皇帝在同一條船上,金吾衛必定為他所用,外加三千營的精銳,他死守宮城短時間內尚且能同李家較個平局,但有了神機營的火炮器械,五軍營人數再多,最終也隻是炮火下一堆殘肢碎肉。”
他說到此處頓了頓:“我讓沈慎去,與其說是攔神機營,不若說是幾方人馬在搶神機營的兵械,明白了嗎?”
樊長玉這才懂了這一步部署的重要性,她道:“那救出唐將軍後,我把京城現下還能用的人馬都暫交與唐將軍調遣,我親去一趟西苑,若是沈將軍沒能攔下神機營的人,我攔!”
神機營的兵械都囤於宮城外的西苑。
謝徵凝視了她好一會兒,樊長玉皺眉:“你不信我能攔下?”
謝徵用力把人扣進懷中:“攔不住,就不攔了,活著回來見我。”
樊長玉抬眸:“這可不是你該交代一個將軍的話。”
謝徵微微低頭,碎發在他眼睑處覆下一層淡淡的陰影,遮住了深邃疏冷的眸子裡藏著的那份柔軟:“你是千萬人的將軍,也是我的夫人,我交代的,是我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