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能不能隻做他一人的神明?
久未聽到樊長玉的回答。
謝徵無意識攥緊五指,指尖的傷口傳來的細微疼意,讓他愈發清醒,一雙黑眸也愈漸幽沉。
樊長玉純粹是懵住了。
跟從前一樣?
如何跟從前一樣?
他們中間隔著父仇,縱使十七年前的錦州慘案最終能查清,皇帝已經賜婚了,他就要娶公主了啊,他們這樣算什麼?
樊長玉也聽說過一些達官貴人會養外室,難不成他想讓自己當外室?
樊長玉頓覺有些喘不過氣來,一股尖銳的刺疼自心底升起,逼得她視物都有些模糊,她忍住眼眶瘋湧的澀意反問:“侯爺覺得,如何才能同從前一樣?”
“是侯爺可以當錦州之事不復存在?還是可以讓陛下的賜婚收回成命?”
說到最後一句時,縱使她咬緊牙關,強忍多時的一滴淚,終究是奪眶而出,重重砸落在地。
謝徵聽得她前半句,眼神陰翳得可怕,聽完後半句,忽而狠狠一抬眸:“誰同你說,皇帝給我賜了婚?”
第120章
不及樊長玉回答,他便兀自低笑了聲:“李懷安,是不是?”
他削了宣旨太監一隻耳,讓那宣旨太監連聖旨都沒打開,便倉惶逃回京城去了。
小皇帝那頭要顏面,勢必會壓下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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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沒宣,他和長公主的所謂賜婚,就隻是捕風捉影的事,京城那邊尚且沒傳開,她遠在西北,卻能知曉他被賜婚的事,隻能是通過李懷安了。
樊長玉被他身上的戾氣怔了一瞬,隨即直視他雙眼道:“這與何人告知的我無甚幹系,你已有婚約在身,就不該跟我說那樣的話,你把我當什麼了?你又把你口中的從前當什麼了?”
她在感情上一向是個遲鈍的人,說到最後一句,卻隻覺心口尖銳又悽楚,澀意直逼眼眶。
他在她心裡一直是個很好的人,哪怕二人因為父輩的仇怨今後隻能分道揚鑣,她也希望他此生順遂,繼續受萬人景仰,做他戰功赫赫、威震四海的武安侯。
縱使物是人非,曾經那些美好,她也不願任何人毀了它。
就算是他也不行!
謝徵聽著樊長玉這番質問,滿身的戾氣滯住,有一瞬失神。
日頭升高,他所站的地方,也叫檻窗斜傾進來一抔晨曦,將他半邊玉雕般的側臉都鍍上一層暖光,濃長的黑睫半垂,有那麼一剎,讓人覺著他純粹如一稚子。
許久,他才抬起頭來重新看著樊長玉,眼底因熬了一夜浮起不少血絲,明明面上平靜如斯,卻愈發讓人害怕他這一刻的平靜。
他朝前邁步時,樊長玉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但她本就站在床前,這一退,後背直接撞上了床柱。
她眼底所有的驚惶和剎那間的茫然都盡數落入逆光走來的人眼底。
謝徵面上依舊瞧不見絲毫情緒起伏,他隻伸出還帶著血跡的手捧住了樊長玉的臉,微低下頭同她視線平齊,用那雙恍若爬滿了血色蛛網的眸子靜靜望著她:“那李懷安有沒有告訴你,我削了宣旨太監一隻耳,讓他旨都沒宣,就滾回京城去了?”
樊長玉愣住。
對方用帶血的手指輕輕摩.挲她臉頰,輕聲問:“盧城再見,你處處與我疏離,是因為李懷安告訴你的這些,是不是?”
樊長玉喉間哽得說不出話來,隻有豆大的淚珠子從眼眶滾落。
謝徵用拇指幫她拭去,低聲安撫:“別哭。”
他溫柔一如從前。
樊長玉被那股揪心的難過攥得喘不過氣來,淚若如滾珠,望著謝徵近乎祈求地道:“別這樣……謝徵,你別這樣……”
她的心不是石頭做的,她用了好久好久去治愈心上裂開的口子,再見到他,才不至於難過到撕心裂肺。
她不想在他的溫柔裡把那些疼到讓她夜裡發抖的口子再次撕開。
如果二人注定不會有結果,他人生裡背負著慘痛,她背負的卻是冤屈,她是一定要往前走的。
哪怕打斷筋骨,爬,她也要一步步朝著那個真相爬過去。
看她這般,謝徵眼底的猩紅更重。
他攬住她的肩,低下頭輕抵在她前額,執拗地問:“樊長玉,我們還跟從前一樣,好不好?”
跟從前一樣。
這幾個字再次跳進樊長玉耳中,她除了心酸,隻剩一股被宿命裹挾的無力感。
她拼命克制著自己的情緒:“錦州之案的真相你不在乎了嗎?”
話落,二人之間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靜。
樊長玉能感覺到他抓著自己肩膀的手都大力了幾分,從他指尖滲出的血染紅了自己衣袍。
離得太近了,血腥味也蓋不住他身上混著淡淡皂角香的清冽氣息。
這大抵是她能距他最近的一次了。
樊長玉有些難過地閉上眼,在他鋪天蓋地的氣息裡克制自己顫抖的呼吸。
卻聽得一道沙啞的嗓音自耳邊響起:“不在乎了。”
疲憊又破碎,仿佛是裹著淋漓鮮血做下的決定,裡邊孤注一擲的狠決叫人膽寒。
樊長玉瞳孔一顫,眼前叫水澤淹沒得視物都變得模糊,她努力睜大眸子,想看清眼前的人,哽咽著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謝徵血色的眸子裡同樣滿是痛苦,他突然發了狠地一把將她扣入懷中,下顎抵著她鬢角,嘶啞出聲:“那你要我怎麼辦?”
“樊長玉,你告訴我,我能怎麼辦?”
他失控地惡狠狠質問她,把千瘡百孔的自己剖給她看,像一頭被逼到了絕境的困獸。
從他下顎滾落的水澤沾湿樊長玉鬢角,灼得樊長玉皮膚發疼。
“我試過放下你,能用的辦法我都用了,我是真的沒法子了……”
他抱她抱得那麼緊,渾身卻止不住地發抖。
恍若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浮木。
“不管你是樊長玉,還是孟長玉,都不重要了,我們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樊長玉隻覺眼前淚水朦朧一片,心髒被另一種揪心的疼攥緊了,讓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才得以喘息,喉嚨裡抑制不住發出“嗬”地一聲哭腔。
時隔兩月零七天,她再次放任自己在這個懷抱裡肆無忌憚地大哭。
雕花窗棂瀉進一室暖陽,浮塵在光影裡飄飛舞動。
後背抵著床架的女子叫身前的人攥住腰,擒著下顎一寸寸深吻了下去,掛在金鉤上的纏枝蓮紋帷帳被扯散,所有的掙扎成了徒勞,她連哭都再哭不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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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秋雨來得突然,豆子似的雨點噼裡啪啦砸下來,將官道上的黃土泡成一片泥濘。
一支商隊在大雨裡艱難前行,眼瞧著前方有一處破廟可躲雨,商隊的車馬忙往破廟去。
僕從們用廟內破敗的門板升起了火,清掃幹淨一塊地,顧不上烤自己身上湿透的衣物,又從馬車裡拿出杌凳擺上,隨即才有人前去將馬車內的人小心迎了出來。
寬大的油紙傘傘沿遮住了下車男子的容貌,但那一身墨藍色的纏雲紋錦袍富貴非常,不過九月天氣,肩頭就已搭了厚厚的大氅,似乎身子骨不加。
從後一輛馬車內走下的男子一襲雪青色儒袍,清雅溫潤,進破廟躲雨前,駐足看了來路一會兒,才抬腳邁進破廟。
僕從侍衛們都守在門外,破廟的火堆旁,隻有那披著大氅的男子和一名貼身伺候他的聾啞僕人。
李懷安道:“殿下且暫歇片刻,等雨勢稍停,就得繼續趕路了,李家的死士死傷殆盡,才暫且擺脫了武安侯手底下的血衣騎,若是叫他們再追上來,恐怕就麻煩了。”
齊旻(mín)面色陰翳看著眼前的翩翩公子:“孤的人,必須給孤帶回來。”
假扮隨元淮十餘載,如今金蟬脫殼後,他再不是長信王府那個被大火燒毀容貌後,隻能龜縮在後院的廢物,很快他就能成為這天下的主人。
李懷安恭敬拱手道:“皇重孫及其生母,李家一定會竭盡全力去救的,但眼下最為重要的,是殿下的安全。”
聾啞的僕從在火堆上煮了熱茶,沏好端與齊旻,卻叫他一把重重揮落在地。
碎瓷迸飛,滾燙的茶水四溢,甚至有幾點茶漬濺到了李懷安鞋面上。
這番動靜叫守在外邊的侍衛們警覺,但齊旻手上那支皇室影衛牢牢守住了破廟門口,李家的侍衛便是擔心李懷安,也不敢造次。
李懷安平靜跪在了滿是塵垢的地上:“殿下息怒。”
齊旻冷冷盯著他:“是你李家傳消息與孤,說謝徵已叫你們引去了別月山莊,讓孤盡快動身前往京城。可在路上等著孤的是什麼?是謝徵麾下那數百血衣騎和隨元青那個瘋子!”
血衣騎已是整個大胤讓人聞風喪膽的一支騎兵,隨元青為了抱殺母之仇,更是有如殺神附體,誓要取他首級。
齊旻身邊的皇室影衛折損盡半,李家派去的高手幾乎全軍覆沒,才隻帶著他一人殺出了重圍,俞淺淺和俞寶兒則落到了血衣騎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