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謝徵左右的親衛面露憤憤之色,當即就忍不住要催馬上前,被謝徵長戟一橫,攔了下來。
他淡淡道:“退後。”
幾十名親衛隊的人互看一眼,往後退了數丈。
隨元青見狀,眼中的嗜血和興奮更甚,他抓著手中長.槍,用力一夾馬腹,大喝一聲便向著謝徵殺了過去。
他這一擊,人借馬勢,幾乎是銳不可當。
但謝徵駕馬立在原地,連動也不曾動過一分,他坐下的大宛烏蹄馬,跟著他廝殺戰場多年,見此情形竟也不驚懼。
隨元青的兵刃快送到眼前時,謝徵才提戟格擋。
一聲令人牙酸的銳響,長戟尖端下方的半月形戟刀牢牢卡住了隨元青的槍頭,兩股巨大的力道相撞,隨元青連人帶馬都後退了半步。
他咬緊牙關,面目猙獰。
然不等他拽出自己武器,那長戟的幾柄直接重重打在了他腰腹上。
霎時間,隨元青隻覺五髒六腑似被震碎一般,從馬背上倒飛出去時,一口血也噴了出來。
摔在地上時,他眼前陣陣發黑,視物都出現了重影。
隻有豆子大的雨點落在臉上時,尚且還感知到幾分涼意。
城牆上的“隨”字旗被攻上城樓的燕州軍砍斷旗杆,疾風裹著旌旗吹落至謝徵馬下。
馬蹄毫不留情地踏了上去,纏著暗金色龍紋的戟刀抵上了隨元青脖子。
謝徵單手持戟,於馬背上居高臨下望著他,眼底是看蝼蟻般的漠然:“隨世子這十餘載的武藝,是都練在了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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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元青沒理會這句嘲諷,他口中滿是鮮血,望著眼前這道山嶽一般不可攀的模糊人影,快意笑了起來,道:“殺了我,給個痛快的。”
謝徵冷眼看著他,卻收回了長戟,吩咐身後親兵:“綁了,帶回去。”
親兵上前去拖隨元青,他嘶聲道:“謝徵,要死,死在你刀下,老子也甘願些,那些劊子手,不配砍老子這顆頭顱!”
雨點愈發密集,將地上的城磚暈出一個個蠶豆大小的水印。
謝徵已駕馬往前走了幾步,聞言回首看了他一眼,冷漠道:“有個人,隨世子見了,興許就不這麼急著想死了。”
隨元青很快被親衛們綁了帶走。
公孫鄞姍姍來遲,用羽扇遮在頭頂,擋著愈來愈密集的雨點,“嘖”了聲:“還真是這雷雨一下起來,康城就被拿下了?”
謝徵沒理會他,駕馬繼續往城內去,吩咐麾下部將:“大軍進城後,不得禍亂百姓。”
眾部將紛紛抱拳應是。
……
那匯聚在康城上方的雷雲,最終是變成了一場下了一天一夜都未曾停歇的暴雨。
室內明燭高燃,謝徵赤著上身,緊實的肌理在昏黃的燭火下愈顯塊壘分明。
他後背有一道橫貫整個背部的斜長傷口,傷口首尾部分結痂了,中間部分又開裂來,黑褐色的痂和鮮紅的血肉混在一起,瞧著格外猙獰。
他連藥都沒上,直接扯了幹淨的白布就往身上裹,明明痛得額角都冒出細密的冷汗了,卻連眼都沒眨一下。
換下來的衣物亂糟糟堆在一旁的矮幾上,裡邊一個雕工拙劣,高傲挑著眼尾的木雕小人格外扎眼。
房門猝不及防地被推開,公孫鄞興奮前來同他匯報:“我帶那姓趙的去見過隨元青了,你是不知……”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望著謝徵那血肉猙獰的後背,皺了皺眉問:“你何時受的這般重的傷?”
謝徵面色極冷,幾下纏好紗布自己打了個結,披上外袍道:“捉趙詢的時候傷的。”
公孫鄞很是驚奇:“趙家竟養得起那般厲害的守衛?”
謝徵直接岔開話題:“隨元青那邊如何了?”
公孫鄞已全無之前的興奮之色,隻道:“不想死了,隻想殺回崇州去斬他那假兄長,救她娘。”
語畢,竟是又說起謝徵身上的傷來,他掃了一眼矮幾,沒瞧見藥瓶,眉頭皺得更深了些,問謝徵:“你後背那傷裂成那樣?你不上藥?”
他狐疑道:“我早就覺著你此番回來怪怪的,難不成是又同樊姑娘鬧了別扭?”
謝徵突然寒聲下了逐客令:“若無旁事便出去。”
公孫鄞一愣,知曉自個兒是猜對了,他鮮少見謝徵臉色難看成這樣,暗忖隻怕得是鬧了不小的矛盾,也沒了取笑的心思。
多年的交情,他清楚眼前這人的脾性,不好在這時候多說什麼,隻在退出房門時,瞟了矮幾上那個人偶一樣。
謝徵房裡是不會有這麼個醜不拉幾的擺件的,八成是他此番回來從崇州帶回來的。
走出房門老遠後,公孫鄞才換來一名親兵,嘀嘀咕咕交代:“你去崇州一趟……”
第107章
公孫鄞離去後,謝徵才緘默坐於矮幾前。
他沐浴後頭發沒擦幹,湿漉漉的碎發一绺一绺地散落在額前,高挺的鼻梁在燭火下拉出一道陰影,薄唇輕抿著,顯出幾分倔強又悍野的味道。
長指捏起那個醜萌高傲的人偶娃娃,看了好一會兒,才用指腹輕輕摩挲了兩下。
矮幾下方還放了一個大包裹,是親兵從燕州取來的。
他打開繩結,裡邊有兩身衣物,沒穿過的雙線短靴,還有一包陳皮糖。
正是當初樊長玉託趙木匠帶給他的那個包裹。
雨天反潮,裡邊的東西都帶上了一股淡淡的潤意。
謝徵拆開裝陳皮糖的油紙包,裡邊的糖果也有些化了,有的還粘連在一起。
他像是沒瞧見一般,捻起一顆就放進了嘴裡,不是含著讓糖果慢慢化開,而是直接在齒間嚼碎,吞咽下去。
咽下一顆,又捻起下一顆放進嘴裡繼續嚼。
在舌尖蔓開的全是陳皮糖的甘酸和苦味。
吃到後邊,幾乎已嘗不出甜,隻剩酸和苦。
-
崇州。
夜雨滂沱,一豆燈火阻隔了帳外裹挾著水氣的冷意。
樊長玉盤腿坐在軍床上,望著邊上那個空空如也的箱籠發呆。
裡邊的衣服已經全被她取出來放到床上了,但仍沒找到那個她粗劣雕完的木偶。
這軍帳裡雖隻有她一人住,但偶爾也會叫底下的什長、伍長們過來議個事什麼的,她私人的東西,她一貫收撿得很好。
換洗的衣物都用箱籠裝了起來,那個木偶,她得闲時就拿出來雕,雕完又放進自己裝衣物的箱子裡。
她先前隨意找了一身衣物換上去見賀敬元時,還未察覺。
這會兒夜深人靜,想把那個木偶找出來再雕細致些,卻找不著了。
帳外傳來腳步聲,隨即是收攏油紙傘的聲音,須臾,趙大娘一手拿著往下瀝水的油紙傘,一手端著藥碗,用胳膊肘撩開帳簾走了進來,念叨道:“這雨大得怪嚇人哩!”
把油紙傘靠帳篷邊放著了,端著藥碗朝樊長玉走來,見她把箱籠裡的衣物全都翻出來了,不由問道:“怎地把這些衣裳都拿出來了?”
樊長玉想到自己昏迷這兩日都是趙大娘在照顧自己的起居,忙問:“大娘,你替我收拾衣物時,有瞧見箱籠裡一個木頭做的人偶嗎?”
趙大娘搖頭:“沒瞧見有什麼木頭人偶。”
看她失魂落魄的,又問:“怎麼了?”
樊長玉隻搖了搖頭,杏子似的一雙黑亮眼在燭火下透出幾分迷茫和澀然來。
好好的,人偶怎麼會突然不見了呢?
謝五雖是她親兵,但從不會逾越動她這些私人的物品。
自己昏迷那兩日,還進過這軍帳的,就隻有扮成謝五的謝徵了。
人偶,是他拿走的嗎?
趙大娘說:“先趁熱把這藥喝了,回頭我還得回你趙叔那邊去再幫他煎些藥。”
樊長玉手上的傷還沒好,她這幾日便一直留在軍營這邊照料她起居,白日裡得空了,便去軍醫們那邊幫忙煎藥,亦或是幫那些傷重的將士清洗換下來的衣物。
這場仗打下來,軍中傷亡不輕,就連趙木匠這個獸醫,也被叫去給傷兵們包扎救治。
他原本還心中揣揣,怕自己醫術不精,醫壞了那些傷兵,等發現那些為了救治傷兵新招募上來的軍醫,開方子還沒自己清楚各種藥理藥性。
一問才知都是些鄉下的土郎中,有的甚至隻是識得草藥的採藥人,趙木匠心中不免有些突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