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東宮福妾 4603 2024-11-12 17:42:08

  梁九功躬著身子進來奉茶,他望見胤礽在那兒轉手腕腳腕,不由面露微笑,再抬眼瞥見那小臺歷笑意更深——這都是程佳娘娘的手筆。


  胤礽畢竟也是四十幾歲的人了,這在古代都算是“黃土埋半截”了,尤其他當了皇帝以後業務量劇增,時常久坐,程婉蘊擔心他這樣下去別得痔瘡了(不是),這病在古代可不好割,便給他設計了個番茄鍾沙漏,到了點就讓他起來活動一刻鍾。


  至於那臺歷……與先帝爺相比,胤礽雖然算脾氣挺好的皇帝了,但也不是沒脾氣,也會經常被膽大包天或者寫得亂七八糟的折子氣得肝疼,於是便寫了這麼個臺歷給他,雖說俚語粗俗,但卻能逗萬歲一笑。


  “皇上正好用茶,這是程佳娘娘讓人熬煮的石榴紅茶,加了半塊冰糖、兩片陳皮,說您多喝幾杯,能調理脾胃。”梁九功慢悠悠地將茶放在桌上,他也已七十歲了,康熙駕崩後他自請殉葬,但被胤礽親自勸了下來:“皇阿瑪走後,這世上再無親恤朕之長輩,梁諳達如何忍心拋下朕?”


  他如今便留在乾清宮後邊的廊房榮養,平日裡沒什麼差事,但他也闲不下來,常替胤礽端茶倒水,胤礽勸不動,便也隨他去了。何保忠如今成了乾清宮總管太監,忙碌不堪,有梁九功陪著,他也安心。


  胤礽點點頭:“擱那兒吧,使個人去毓慶宮跟娘娘說,晚間過來用膳。”


  大臣們還對封後的事瘋狂吵,胤礽卻早早就催程婉蘊搬到坤寧宮來住,但她不肯,這太張揚了!而且後罩房住了那麼多年,都習慣了,她有點不舍得搬,因此還住在毓慶宮裡。


  到了晚膳時候,天色昏暗,程婉蘊踩著漫天的橘色晚霞領著三寶和一溜小太監傳膳進來,正好見胤礽還坐在一堆一堆小山般的奏折堆裡埋頭批折子,陽光從窗子外頭落進來,將他攏在餘暉裡,胤礽身材維持得良好,不看臉,端這樣看他在黃昏裡的身影,似乎還是當年那個站在月色裡向她伸出手的、閃閃放光一般的少年人。


  她的腳步聲驚動了專注辦公的胤礽,他一抬起臉來,這濾鏡便被他眼角的細紋打破了。


  “阿婉來了。”胤礽擱下筆,招來小太監將桌上批好的折子先搬下去,自個起身移步來迎她,笑道,“你身上都帶著面香,這是烤得什麼餅?”


  程婉蘊先是笑話他:“皇上鼻子倒更靈了!”隨後便假裝抱怨實則高興地道,“還不是額林珠,千難萬難稍來什麼沙鄂的烙馍菜方,我試著做了做,帶過來給您嘗嘗鮮。”


  白哈兒湖打下來之後,雖說沙鄂跳腳生氣,多次送信給胤礽讓他歸還白哈兒湖,胤礽都厚著臉皮裝作沒收到信,但白哈兒城建起來,居住在那邊兩地的老百姓卻實實在在受到了實惠,通商更為緊密、聯姻也更為緊密,很多沙鄂邊民跟蒙古、滿人、漢人通婚,程婉蘊還建議胤礽不對白哈兒城收通關商稅,算是開放了第一個大清免稅區,這下連歐洲的商隊都願意繞路從白哈兒城進華夏,如今那兒也越發繁華了。


  也越發沒人記得那地兒原本是誰的了。


  太監們掀開食盒,胤礽看了看那沙鄂烙馍,內裡是包的生包菜、番茄、胡蘿卜,再搭配層層疊疊摞在烤叉上削下來的俄式烤肉,擠上番茄醬與沙拉醬,胤礽吃了兩個沒覺著和手抓餅有啥不同,他還是更喜歡阿婉做的卷餅,但想到是女兒送來的,咽下去道:“還不錯,額林珠是不是在那兒吃不上什麼好吃的?要不把七寶再給她送去?”


  程婉蘊哭笑不得:“您快別縱著她了,她上回還說遇見了幾個波斯商人覺著那邊的人卷毛卷胡子長得怪好玩的,想從蔥嶺向西去波斯玩一玩,這是輕易能玩的嗎?那可是要穿過沙漠的!要不是您登基,蒙古各部王公都要回京朝觐,她隻怕都已經偷偷動身了!”


  胤礽想著也是,額林珠這個女兒是給點顏色就能開染坊的,再寵下去可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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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婉蘊可不止預備了俄式卷餅,春日裡的羊肉火鍋自然不可或缺,當年她進毓慶宮來吃的頭一頓就是羊肉火鍋,如今竟然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真是叫人唏噓又懷念。


  兩人圍著熱氣騰騰的銅鍋涮著肉,一邊說著等直親王到了漠北,就讓額林珠抽空回京來住一段時日,還要讓她記得將兒女都帶來,可不許像之前似的就自個一個人回來了。


  程婉蘊早盼著能見一面素未謀面的外孫外孫女了,誰知道胤礽登基蒙古各部齊聚木蘭朝觐新皇,額林珠居然和哈日瑙海兩個大的回來了,幾個小孩子都嫌麻煩沒帶回來,氣得程婉蘊差點把人打出帳篷去。


  沒帶孩子,誰愛看你們倆皮猴子啊!


  用完了膳,程婉蘊也沒走,自然而然地坐在暖坑另一頭給胤礽做新鞋子,胤礽便在炕桌上繼續批折子,程婉蘊就見他看一本扔一本,沒一會兒手邊就堆了厚厚一疊,不由怪道:“皇上這些都不批麼?”


  胤礽反倒將手裡的折子遞給她,笑道:“你看看吧。”


  “我不能看吧?”程婉蘊雖然這麼說,但還是下意識地接了過來。


  “這屋子裡隻有你和我,你看不看,誰又知道呢?”胤礽一笑,他可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什麼規矩什麼宗法,如今都得按他的規矩他的宗法來!


  既然當皇上的都不介意,程婉蘊更不管什麼規矩不規矩的了!她便好奇地翻了起來,翻完一本,暼了眼胤礽那含笑的目光,咽了咽唾沫,又從那堆胤礽留著不批的折子裡再翻了一些,看完險些出了一身冷汗——這裡頭除了勸說胤礽大選,就是在攻訐程家,有說程世福為官不仁,清繳銀子逼死人的,有說程懷章寫反詩的,還有說程懷靖擁兵自重雲雲,當然還有罵她的,說她漢人出身,說她如八福晉一般悍妒,都人老珠黃了還霸著皇上不放,還有暗示隱射說她心機深沉故意養廢了弘暄的。


  程婉蘊被黑得一塌糊塗,看著折子裡言之鑿鑿,她自己都快相信了!


  “我竟這麼不得人心麼?”程婉蘊傻了,難以置信地說,“旁的也就罷了,說程家進京時住在沿兒胡同,是我阿瑪在歙縣收受賄賂、魚肉百姓才得以在京城這寸土寸金之地買宅子,這宅子分明是當初皇上賜的,真是顛倒黑白!他們怎麼全衝著我們家來了?”


  胤礽勾了勾唇:“不是衝著你,是衝著朕來的。”


  上折子的大多都是小官小吏,明擺著受人驅使,明面上是反對他冊立阿婉為後,想把這事兒攪黃,除了滿漢各自兩個集團背後的利益衝突之外,這些朝臣們更是為了試一試他這個新皇帝的斤兩,看他能不能是個好擺布的皇上。


  胤礽微微苦笑,當年皇阿瑪曾和親近的臣下嘀咕過一句“太子過仁”,反倒給了他們這些上蹿下跳的人一線希望,才有今日勳貴及文武朝臣們不約而同地暗自逼迫,要給他這個皇帝的下馬威。


  不過沒過幾日,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皇上的年號雖叫“仁徽”,但他卻並非一個“仁而無度”的新君。


第191章 涼粉


  京城裡三四月上下還乍暖還寒,但今兒日頭好,碧空如洗,十一公主正被太監駝在肩上,扯著隻大大的鳳凰風箏在院子裡來回跑,程婉蘊與密太妃便聽著小姑娘咯咯的笑聲,坐在壽康宮南院三交六菱花槅扇檻窗的稍間裡,商議著今年夏天移駕圓明園後如何享樂,趁空泡泡溫泉、摘摘青棗,或是泡櫻桃酒,也算悠哉。


  密太妃笑道:“我啊,這輩子最佩服的人就是娘娘您了,蘇軾說‘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就像寫得是娘娘一般,外頭的風吹雨打又如何,咱們隻管照樣過逍遙自在的日子。”


  程婉蘊剝著松子,聽了故意笑話道:“人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與太妃投契,正是因太妃也是這樣看得開、想得開的人。”言罷又想到外朝的流言蜚語,嘆道,“我當初進宮來也從未求過什麼虛名,如今都年近半百,又怎麼會在意那些東西?”


  當皇後不當皇後,她其實沒那麼大執念,反倒是皇上對此的執念比她更深。


  “當初朕什麼也給不了你,讓你跟著朕受了諸多委屈,如今若還不能立你為後,朕便枉而為人了。”這是皇上有一日夜裡攬著她的肩頭忽然低沉著說的,兩人年紀都大了,肉體的欲念下降了,但對彼此的依戀似乎卻更深了,皇上幾乎日日與她同起同坐,康熙這個歲數可大多都住在密太妃這樣鮮嫩的新晉妃嫔宮裡,除了貌美的宜妃,其他早年跟著康熙的三妃早就不承寵了,但胤礽登基後卻遲遲不肯大選,與她在一塊兒也不會嫌膩煩,程婉蘊有時都覺著胤礽對她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濾鏡,隻覺著她樣樣都好似的。


  何況,她實則也想不起來她入宮那麼久到底受了什麼委屈,怎麼回憶起來,好像一直都過得很舒服啊?她並不知道,胤礽這番話裡,還夾雜著前世沒能保護好她的愧疚。


  終於走到了今日,終於護住了身邊的人,胤礽又怎會在這樣的時候面對不懷好意的朝臣而妥協?他四十來年隱忍、韜光養晦到今日,可不是為了繼續受窩囊氣的。


  從壽康宮回來已近黃昏,程婉蘊聽說皇上還被一堆大臣堵在南書房還未回來,使了人過來說晚膳和大臣們一塊兒用了,她便叫了三寶過來,主僕幾人一起調了菇丁鮮筍素餡,用豆腐皮兒包包子,預備皇上料理完朝事能墊墊肚子。


  而南書房裡,胤礽穿著件香色風府毛綢夾棉團龍袍,闲適地倚窗而坐,手裡捏著幾本折子似笑非笑地望著面前慌忙伏地叩頭,汗如漿下的禮部尚書王澤宏,問道:“這些彈劾戶部尚書程世福、翰林院掌院程懷章的折子可都是你王澤宏的門生張叔行上的,朕敢問王尚書,可對此知情?這些可是得了你這個尚書指示而行啊?”


  “皇上明鑑,學生冒犯天威,老臣也有教導之責,但……”王澤宏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心神,目光炯炯地抬起一張皺巴巴的老臉來,“張叔行所奏之事恐有風聞之錯,但空穴如何來風?還望皇上徹查兩位程大人才是,也好還他們一個清白。”


  這是個老狐狸,說話不躲不閃、底子還不虛,一副剛正不阿、公正為國的模樣,但卻想趁機將彈劾程家的不實之言做實了。胤礽冷冷一笑,眼睛往窗外瞥了一眼,在南書房門外,還有十幾個官員正垂手而立侯在寒風裡。


  王澤宏於康熙三十九年便任禮部尚書、左都御史,年輕時便長了一口鋼牙,以直言進諫聞名,明面上是個無依無靠的純臣,實際上卻鮮少人知道,這人卻是個極忠心的“八爺黨”,胤礽原本也不知道,這還得感謝先帝留下的一堆粘杆處的暗衛,他接了手後又查了不少官員的辛密出來,倒省了胤礽不少功夫。


  “朕為何要為這等莫須有的罪名徹查程家?”胤礽含笑訝異道,“王尚書既覺著門下愛徒所言不虛,也當由爾等去查證才是,是你們說程家有罪,便該拿出證據來,而不是用這麼一本折子,叫朕替你們跑腿做事,這天下豈有這等不勞而獲之事?”


  王澤宏愣了一下:“皇上……”他與程世福同為尚書,都為從一品大員,他哪有什麼證據,又怎麼可能跑到人家家裡去搜查什麼證據?不過捕風捉影胡亂栽贓,要將程家拖進泥潭裡罷了,誰知皇上竟然理直氣壯地說,叫他們拿了證據出來,這不是故意偏袒嗎?皇上就不怕天下人恥笑?


  “有句話,王尚書恐怕沒有聽過,這話還是太子嫔程佳氏對朕說的,她還給朕講了個故事,朕也講給王卿你聽,好與你共勉。”胤礽笑容愈發和煦,說出來的話卻仿佛將王澤宏的老臉撕下來往地上踩,“她對朕說,從前有個人,在一家店裡買了碗涼粉,他隻吃了一碗,卻被人誣告說隻給了一碗涼粉的錢卻吃了兩碗,他被人指責百口莫辯,隻好剖開自己的肚子給別人看,好證實自己肚子裡隻有一碗粉,他清白了,卻也痛苦地死去了。王卿,這世上的人就是這樣,當你升官發財時,真心恭賀你的人少,說你趨炎附勢、阿諛奉承得勢的多;當你素來節儉勤勞,而誇贊你的人少,說你是個窮光蛋的多。這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你說是不是?”


  “你說程家有罪,朕就要大張旗鼓去查,否則便是偏袒,那朕若是說朕隻賞了你一碗粉,你卻吃了兩碗,你是不是也該剖開肚子給朕看一眼,以死明志,好自證清白?”


  王澤宏跪在地上,臉一下煞白。


  “王卿下去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之前都不必來上朝了,你的禮部尚書就由禮部左侍郎代理。”胤礽依舊眼眸溫和、語氣和藹,輕輕抬手讓王澤宏起來,順帶和一旁的何保忠笑著道,“瞧瞧,這聊起天來都錯過膳時了,是朕的不是了,可別叫王尚書餓著肚子回去,賜禮部尚書王澤宏涼粉一碗,在廊下吃完再走。”


  何保忠立刻從太監手裡接過個小鍋那般大的海碗,往王澤宏手裡重重地一放。


  王澤宏捧著那涼粉,已經快暈過去了。


  他頭暈目眩地走了出去,就聽皇上在身後很愉快地說:“傳下一位進來吃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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