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東宮福妾 4285 2024-11-12 17:42:08

  康熙咳嗽道:“你就寫知道了。”


  隔了幾日又來一封:“恭請皇上聖安:皇上,河南這邊又下雨了。”


  康熙忍了忍道:“你就寫朕知道了!!”


  又過了幾日胤礽又讀到他的折子:“恭請皇上聖安:皇上,河南這邊下了老大的雨了!”


  康熙撫了撫老花鏡,氣得一時沒說話。


  今日,這家伙又寫了一封折子:“恭請皇上聖安:皇上,河南這邊又又又又雙叒叕下雨了!”


  康熙怒道:“以後他的折子都不用念了!直接打回去!”


  胤礽抹了抹額角的汗,除此之外,還有各式各樣的問安折子:“皇上,您好嗎?”


  “皇上,天氣冷了,您好嗎?”


  康熙心情好時會讓胤礽寫:“朕很好。”、“還挺好的。”


  心情不好:“閱。”【注1】


  胤礽之前替康熙批閱奏折,大多是批閱那些比較重要、緊急的折子,康熙會把災情、修繕、民生一類的折子作為題目隨時考較他,即便是之前康熙親徵葛尓丹時期,他也有六部官員、內大臣代為篩選過濾,在戰爭時期,這樣的折子也少很多,因此他之前很少這樣一本一本翻開所有的奏折,並每一本都仔細批閱,也很少見到這樣汗牛充棟的“垃圾”折子。


  他看了看手邊堆積如山的折子,再看了眼披著外衣仍舊示意他拿下一本的康熙,心裡忽然又是敬佩又是酸澀,這些旁人都不知道的辛苦,才是皇阿瑪這個皇帝的常態啊。


  太醫也說了,皇阿瑪這病是多年勞累、不肯禁酒,又恰逢外加急怒攻心所致,所以來得急又來得猛,風痺之症很難根治,往後也隻能這樣調理著、保養著,才有延年益壽的可能。


  如此想來,皇阿瑪不僅要看這些多氣人的折子,日常要提防勳貴大臣、自己不安分的兒子,們、外頭虎視眈眈的沙鄂和英吉利、荷蘭,還有時不時鬧脾氣的蒙古各部,對內還有調和滿漢防著漢人造反,這麼多的事情全壓在他一個人肩頭,這身子不跨成才怪呢。


  胤礽心有戚戚焉,忽然對自己將來的日子也不大樂觀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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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這樣的日子漸漸過去,因康熙五十年忽而患了病,曾精力旺盛的康熙老態頓增,飲食也減半,雖然能在太子的攙扶下走上幾步,甚至還能駕臨朝會聽政,但精神終究是短了,視聽更是衰退不足,但他仍這樣辛苦地堅持了大半年,才在康熙五十一年九月三十日——這是歷史上胤礽被二廢的日子,暢春園裡的各色菊花爭相開放了,金桂也隨風送來香氣。


  就在這一日,康熙將程懷靖送來的徹底打下了白哈兒湖並駐軍建城的折子默然地看了又看,原本歪在暖炕上的他摘下了眼鏡,忽然喚道:“梁九功,扶朕起來。”


  梁九功連忙上前伺候,卻見康熙微微顫顫地起來後,趿了鞋,慢慢地走到屋子裡那張寬大龍案後頭,命梁九功研上一碟子朱墨,他用顫抖的手捏著筆杆,良久良久,誰也不知此次此刻他究竟在想些什麼,或許他在回憶著這幾十年的崢嶸歲月,也在回想著當年曾英雄氣概的自己。


  隻是……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康熙終究還是牽扯著嘴角微微一笑,強撐病體,顫顫巍巍地用朱筆寫了“禪位詔書”四字,這四個字仿佛力有千鈞,他寫得很慢很慢,隨後才又寫道:“……朕體勞多病,既當傳位太子,歸政退闲。”


  寫完這條,他又想了想,便又添上一句:“凡軍國重務、用人行政大端,朕不敢自逸。命部院衙門及各省題奏事件,悉遵前旨而行。”【注2】


第188章 兩個


  康熙五十二年十月,又是一年的深秋,雨絲如煙雲一般飄落,毓慶宮後罩房的小宮女穿著剛做的新衣,捧著青瓷瓶站在廊下接雨水,忽而瞥見一抹明黃往長廊轉角走過來,便連忙跪了下去。


  繡著金絲雲錦的龍靴經過時,頭頂傳來一聲溫和的“起來吧。”,小宮女又叩頭謝恩,嘴邊躊躇了會兒才如蚊吶一般冒出來一句:“謝……皇上恩典。”


  等胤礽走遠,她才抹了抹額頭的汗——方才那心真是快跳到嗓子眼了!生怕說錯了話,回頭被姑姑們知道了隻怕又是一頓手板!這段日子,隻覺著這嘴巴都快不聽使喚了。


  這也怨不得她,如今宮裡、朝堂都不知該如何稱呼兩位皇上,康熙去年雖寫了禪位詔書,但名義上已是新君與太上皇的胤礽與康熙卻仍舊沒什麼變化,胤礽任居毓慶宮,康熙仍居乾清宮,胤礽仍每日陪康熙上朝,坐在下頭的小圈椅上,隻是坐墊也換成了明黃色,康熙即便瘦幹了臉,卻也依舊緊握著朝堂大事,文武百官、領侍衛內大臣都先到乾清宮請旨,才再拐道去毓慶宮去問安、匯報日常瑣事。


  曾有臣子上書請旨舉辦禪位大典,康熙留中不發,又有臣子上書試探請旨擇吉日舉辦新君登基大典,康熙依舊留中不發,於是朝野、宮闱內外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太上皇這到底是想退還是不想退啊?


  禪位詔書下來,除了將原本太子爺的規制都往上拔了拔,如可穿明黃、可用龍紋,其他似乎都沒什麼變化,幾個皇阿哥原本因這個詔書震驚得無以復加,尤其八爺,聽聞在府邸大醉三日,邊哭邊笑狀若瘋癲,八福晉還傳出諸如太子爺登基,他們項上人頭豈能保全之流的混賬話,被康熙知道後下了當眾仗責二十的懲罰,也是丟夠了八爺和八爺府上的臉面。


  但之後康熙猶猶豫豫、拖拖拉拉的做派又漸漸將這些流言蜚語引向了另一邊,每逢朝會,胤礽都要面對胤褆、胤禟或是胤峨那種又可憐又古怪的眼神。


  有一回散了朝,胤禟正好找他說起商貿的事,他說他想學英吉利成立個什麼西洋公司,跟他們走一樣的路子,弄些大船、戰艦去外頭僱人,運到澳洲去放羊、種田,然後再將東西運回來賣。胤禟笑道:“二哥,你也知道我別無所好,就愛這商賈之事,我成日裡在京城也無趣,都三十幾的人了,這麼庸庸碌碌也沒勁,您覺著這主意怎麼著?您若是不放心我,您找人跟著我,我也不帶親衛,用您的人怎麼樣?”


  胤礽倒是沒那麼小氣,還不至於忌憚弟弟到這份上,當然,主要是胤禟他知道他沒那份心,若是老八,他指定一口否決,不然不出一年半載,那澳洲隻怕就不叫澳洲了,要改叫八賢王洲了。


  他看著胤禟一副興衝衝恨不得今日就出海的模樣,笑道:“你這想頭可和宜額娘商議過了?宜額娘願不願意?別我這頭答應了你,回頭毓慶宮的門就被宜額娘氣得踹倒了。”


  “二哥放心,額娘那頭我自有辦法,”胤禟搔了搔臉皮,隨即又拍了拍胸脯,嬉笑道:“您既然這麼說,君無戲言,那我就當您答應了!您放心,我不佔您便宜,你借幾個熟悉往來澳洲、非洲或美洲的嫻熟水手給我,我定許重金相聘,出海的船也不貪您一兩銀子,我自掏腰包!”


  胤礽笑了:“在我這頭,去就去吧,二哥不攔著你……”


  話還沒說完,胤禟就一蹦三尺高“太好了!”轉頭就往剛套好車的貼身太監腦門上一拍,“套什麼車,今兒不出宮,我要進宮找額娘說話!”


  胤礽看他那興奮樣,又提醒了一句:“記得先跟皇阿瑪請旨去。隻要你請到了旨意,二哥也不小氣,回頭包些銀子送到你府上,就當資助你買兩艘船。”


  胤禟聞言就踉跄了一下,聽見康熙的名字就仿佛老鼠見了貓,他有點苦惱地撇了撇嘴,皇子想出海做生意,老爺子還真不一定能同意,他嘆了口氣,抬眼看了看胤礽竟然流露出一點同情,想起二哥如今“登基”一年多了,除了換了幾件衣裳,連“朕”都還不敢自稱,便走上前來嘆了一聲,小聲湊到胤礽耳畔道:“二哥,你過得真苦,哎!”


  說完撒腿就跑。


  獨留胤礽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地搖搖頭。


  前幾年兄弟們還打得不可開交,但康熙那一道禪讓詔書下來,兄弟們都安服了不少,有一算一都開始另謀生路了,六部的差事就那麼點,十幾個兄弟怎麼瓜分得幹淨?皇阿哥又不許隨意出京,更不能像前明似的就藩各地,當一回土皇帝,好歹都是康熙嚴格要求長大的兒子,一身本事無處使,隻能當豬圈養在京城,那誰受得了?胤禟算是開了個頭,後續來找他某差事的弟弟、侄子隻怕一大把。


  但這樣的煩惱,胤礽到底還是喜聞樂見的,比起上輩子兄弟反目、幾乎兵戎相見最後兩敗俱傷的結局,這樣或許更好一些。都是一塊兒長大的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一面防備著,一面卻也希望他們能好好的,若人人都能這樣為國出力,何愁將來大清不好?


  這麼一想,得虧有個遙遠的澳洲,即便看不慣的弟弟也能一巴掌拍過去開荒,倒也不錯呢。


  胤礽想了想,心裡又順暢了。


  至於這有關嗣皇帝與太上皇的禮法,胤礽倒是不著急,皇阿瑪一病,他就好似趕鴨子上架一般,即便當了四十年太子,這當皇帝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皇阿瑪不肯放權倒也有好處,胤礽發現康熙心裡有點不得勁,壓著該辦的事不辦,便總是早早就披衣起身去乾清宮,一面是盡盡孝心,他從夢中已經知道了皇阿瑪的壽數,因此他心裡是另一份煎熬與難過,並不大在意如今所謂“名不正言不順”的情形;另一面正好能從皇阿瑪身上學習帝王心術,那些平衡人心的謀略,他終究是比不上皇阿瑪的;還有就是……大臣們也不必兩頭跑了,反正事事都要先請皇阿瑪裁奪,他正好在那兒當個吉祥物,也省得他們多費口舌和腿腳。


  若是算上夢中的前世,二世為人,以及四十年太子生涯,唯一磨練出來的便是他這心性。


  阿婉常說,看得開活得久,這是話糙理不糙。


  而他沉穩內斂、平和淡然的態度,也讓康熙與一眾大臣心服口服。


  但這事兒也不能就這麼拖下去,尤其是漢臣們各個都心急如焚、夜不能寐——哪個正經朝代有兩個皇帝臨朝,這簡直在挑戰他們這群迂腐古板士大夫的精神底線!康熙似乎早就料到大臣們不會善罷甘休,把胤礽獨留京城,自個打著奉養嫡母的名號帶著太皇太後(原皇太後博爾濟吉特氏,禪讓詔書下了以後,便先稱呼太皇太後)溜到暢春園住了大半年也不回來。


  朝臣們這下可就苦了,天沒亮要先去暢春園給康熙請安,然後再馬不停蹄趕回宮裡給胤礽匯報國事,來回跑了大半年忍不下去了,正謀劃著聯名上書,誰知還沒動作呢,太皇太後的親妹妹淑惠太妃卻因貪吃了兩塊茯苓糕噎了嗓子,雖被及時趕來的太醫以拳擊背數次擊出,但淑惠太妃年紀大了,還是沒承受住,當晚就發起高熱來,過兩日似乎還染了風寒,約莫挨了十幾日,仍舊無力回天,薨逝在壽康宮北院。


  這事兒發生的時候康熙與太皇太後都還在暢春園,康熙侍奉聽聞消息悲痛欲絕也病倒的太皇太後自暢春園回宮,又因淑惠太妃薨逝之事而決定輟朝三日,再急召自幼養在淑惠太妃膝下的十七阿哥進宮為太妃扶棺送殯,宮裡也為此再次換上了一片白色。


  程婉蘊與胤礽摘了冠上的纓緯、帶著毓慶宮的孩子們日日早晚前往壽康宮致哀,等淑惠太妃的蘆棚拆了,起靈奉安孝東陵,太皇太後還是病著,且毫無起色,康熙心中有些不祥之意,自己也恹恹地不大開懷,天一冷也咳嗽了起來,這下宮裡最尊貴的兩個人都病著,康熙便幹脆讓宮裡依舊停了樂聲,又戒了大魚大肉給太皇太後吃齋祈福,兩個都是年老多病的老人家,這點小病痛幾乎日日不斷,於是胤礽白日裡去給皇阿瑪、皇瑪嬤請安侍疾,夜裡便還是照常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讓被家國日常瑣事累了一年多的自己得以有所喘息,能在毓慶宮偷闲一小會兒。


  深秋蕭寒,今日夜裡仍舊下了一點雨,滴滴答答的檐聲隻怕又要滴到天明,說起來這今年的秋日真是纏綿,宮裡的打更太監敲著梆子沿著宮牆走過時都不唱“天幹物燥、小心火燭”了,而是改成了“秋報福雨,河清海晏”,倒也算機靈。毓慶宮各處宮門的值房太監聽著“梆梆”的打更聲遠去,也關閉宮門下了鑰,打著哈欠回屋裡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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