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她對歷史上的烏拉那拉氏很有好感,那是個四爺很敬重的發妻,隻是壽數也不長,雍正二年就病逝了。歷史上她也隻有弘暉一個兒子,若是能再有個孩子,至少能叫她有了牽掛,想來再不會早早鬱鬱而終。
不過……弘時已經四歲了,那四爺下一個兒子豈不是……
程婉蘊望著烏拉那拉氏還平坦的肚子,頓時面色古怪了起來。
第165章 闲來
太子爺是累出來的毛病,兼之夏秋交接、塞外天寒,這才有了風寒的症狀。闕院正日日過來請脈,但隻開了些緩解咳嗽與咽痛的藥,隻說:“太子爺素來身子骨強健,這病也無礙,且得養著,有個七八日上下,也就好了。”
這倒是正理,畢竟感冒發燒在後世也叫自限性疾病,即便不吃藥,也能一兩周內靠自身免疫力痊愈,就是硬抗更難受些。但在古代沒有疫苗的古人身上,倒也不能掉以輕心,多少人因一場風寒就送走了,因此程婉蘊日日還是盯著太子爺吃藥,吃了藥叫他披了衣裳起來走動走動,她順道便能給屋子開窗子通風了。
說起疫苗的事,程婉蘊望著闕院正拎著藥箱走出院子的背影,浮想聯翩。
格爾芬頭一回從英吉利回來時,不是帶回來一架顯微鏡麼,這東西康熙很是隨意地賜給了太醫院,結果卻無意間讓大清所有頂尖的醫者碰觸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那是肉眼無法觸及的精微深邃之微觀世界。
海貿拓寬了大清走向世界的邊界,而顯微鏡讓大清第一次看到了各式各樣細微的動物和植物,太醫們利用顯微鏡觀察到了水裡浮遊的各種細菌、寄生蟲,人體皮膚上的纖毛、衣料上的植物纖維等等,雖說早在三四十年前,荷蘭的列文虎克就已經寫出了原生動物學,並成為了細菌的首位發現人,大清又慢了西方一步,但這一步竟被闕院正追趕上去了。
若非太子爺生這一場病,程婉蘊還不知道呢!以往太醫院開藥可不是這麼科學的,她聽著闕院正篤定著說:“娘娘別急,太子爺這病,千萬別悶著,要時常開窗,將這屋子裡的傷寒菌吹走,很快就能好起來了。太子爺若還發燒,也千萬別捂著,這越捂越不容易退……”
程婉蘊聽完都呆了呆,如此科學的言論,這不是她熟悉的太醫院診療配方!
顯微鏡給太醫院帶來的變化不僅在日常診療方面有了長足進步,闕院正利用顯微鏡,竟然無意間發現肺痨患者痰液裡都攜帶一種病菌——結核杆菌。他發現每個得了肺結核的人,不論是唾液、鼻涕裡頭都有一種細長略微有些彎曲,頂端又鈍圓的小東西,有時候串成球,有時候又一顆一顆分散。
原本他並不能確認是這東西導致的肺痨,但觀察得多了,便總結出了規律來,這才堪破民間傳言“十痨九死”的肺結核真正面目。這麼多年,闕院正拎著一幫小學徒,正成日地折騰著這“肺痨病菌”,一會兒放在熱水裡加熱,一會兒放在日頭下暴曬,一會兒扔進冰塊堆裡,一會兒又泡進各種湯藥裡,慢慢知道了這病適合在什麼環境在生存著,也摸索出了它傳染傳播的路徑來。
聽說,闕院正還跟徒弟們把這結核杆菌擱進土豆汁混豆油的湯裡養起來了,都繁殖出子子孫孫了,這麼些年,這痨病菌都繁衍出來第六代了,他把這一代代繁殖出來的細菌湯給抓來的老鼠吃,還發現老鼠得的痨病也一代比一代輕了。
闕院正給太子爺把脈,太子爺便很隨意地問起他這痨病菌的事,程婉蘊這才知道太醫院在悶聲幹大事,而且都已經率先進展到減毒活疫苗的研究啦?她聽完都有點暈乎乎的,果然一個槓杆能撬動地球,而一隻蝴蝶也能掀起海嘯。
就是嘛,咱華夏怎麼會缺乏能人,隻是原本自己閉住了眼睛耳朵,不聽不看,隻要有個契機,哪有辦不成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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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太子爺這樣拉家常一般問出來,康熙自然更是早就收到了太醫院的折子,他是個識貨的人,一聽這個東西就拍案叫好,這跟他之前琢磨那人痘種痘之事是異曲同工之妙,若是能培育出能種到人體內的痨病痘,以後這痨病就能跟天花一般漸漸絕跡了!
如今大清各地都有種痘房,每個縣衙都新添置了一個官職,叫“痘房官”,這痘房官也要科考的,為此康熙專門叫太醫院編纂了一本《牛痘種痘方略》,還設置了一個痘科,準許各地民間的郎中應試,考中的可以選入痘房當官,在官衙痘房專門給百姓種痘。種痘倒不是免費的,每人十文,康熙定的價,這牛痘需冰凍著,每個縣衙都得弄個冰窖,這日常維護起來便是一大筆錢,朝廷供不起。
但康熙不許任何官吏隨意加價、攤派,一經御史核實,立即革職問罪。
罰得重,油水又少,在這上頭貪汙的倒少。這價碼不高,就住在縣城的人家就不說了,本就富裕些,十文錢不過家裡兩頓飯錢,換家裡孩子大人一輩子不得天花,能活命,自然每個都願意種。而偏遠村子的百姓家,則由宗族、村正每年登記統計適齡種痘的孩子,大伙兒一塊兒集資出錢,富戶多捐點當積福積德,基本都是一村一村合起來湊湊路費,一起翻山越嶺去縣城裡種。
聽說還有些當了痘房官,後來悄悄把牛痘種偷出來自個培育的赤腳醫生,自個在家挖了個冰窖,偷偷地賣八文一人的“私痘”,真是將華夏的仿制天賦發揮得淋漓盡致,但確實很有市場,也有不少人願意貪這兩文的便宜去種呢。
鬧得官府不僅要剿私鹽販子,還要打私痘郎中,程婉蘊聽了都發笑。
如今大清上下聞天花之禍,已經很少了,唯有一處不好,便是不論富戶貧家,都緊著男孩兒種,家裡若是有餘錢的,才願捎帶上。若是家貧的,便連十文也不舍得花銷,倒還惹出不少令人聞之落淚的故事來。
等闕院正研制出痨病痘來,這痘房便又多了一種痘能種,這百姓便能活更多人了。後世的結核杆菌疫苗就是卡介苗,國家強制要求每個孩子六個月以內就要種上,所以後世肺痨病已經幾乎絕跡了。
程婉蘊樂觀地想,男女平等這事兒即便後世都沒法子根除,在大清更是難上加難,她隻能往好處想,不管男女,都是大清的孩子,若是以後研制出來的疫苗越來越多,能給孩子打小就種各種“痘”,那華夏的小孩兒又多了一份能健健康康長大的保障,多好啊。
沒有病痛,人們會知道外頭更多的事情,民智想來也能慢慢開啟,這不是康熙藏起那幾本書就能阻礙的。而如今不論是海貿、醫術的革新,都能維護大清的統治,富國富民,但最終這也將是封建統治見血封喉的雙刃劍。
程婉蘊知道大清最後還是會走向末路,但這樣的末路不是始於外族的侵略而用數萬萬同胞的鮮血換來的,而是這個古老而龐大的國家從內由外的改變。她想,她來到這裡,本意是苟且偷生,但卻已經能夠看見未來一點曙光,即便隻是這麼一點點,她也心滿意足了。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裡,未來的事就交給未來的同胞了。
程婉蘊趴在屋子裡做抽頁的日歷,手裡是微末小事,腦子裡想的卻是家國天下,即便是在一旁替她裁紙、畫圖的胤礽,也決然想不到。
他的阿婉心中竟深藏大志。
這是最安靜的一回木蘭圍獵了,胤礽今兒燒退了些,精神好了便很有些無所事事。以往他早出晚歸,似乎每日都有不相同的差事在身,焦頭爛額,如今一下全都卸下來了,又不知做什麼好了。
於是隻好隨著阿婉,她做什麼,他便也跟著做什麼。
程婉蘊今兒忽然起了興致,想做個擺臺日歷,正好回去能放在她茶櫃上頭當個擺件,於是拉著胤礽打下手。
用的檀木條做框,用厚實的漿得挺直的硬紙,由太子爺替她畫上二十四節氣,以及每個月的事務。如農歷的七月,也不寫七月,寫七月的別稱“蘭月”,在下頭還要畫上夏日的蒲扇、竹椅和涼瓜,這樣一頁就做好了。程婉蘊隻負責構想,或寫字,畫畫的事兒都交給太子爺了。
回頭再照著萬年歷將明年的日子都排好,一張一張碼在檀木條框裡,每過一日便抽出一張,又好看又實用。
等回了宮裡,再叫造辦處給量一下尺寸,割一塊大小合適的玻璃鑲在那木條框上頭,就更完美了。
兩個人趴在桌上寫寫畫畫一上午,外頭是行宮院子裡悄然飄落的桂花,佛爾果春和弘晉一個舉著長杆,一個抬著簸箕,正圍著那桂花樹打桂花,一時滿院子都是桂花香,程婉蘊笑著戳了戳太子爺的胳膊,示意他向外看去。
兩個小豆丁踮著腳努力了半天,嚷著這邊這邊,卻滿頭滿身都是桂花,燻得隻打噴嚏,簸箕裡卻沒盛上多少,惹得胤礽也笑了,提筆便在“霜序(九月)”那張日歷上,將兩個孩子闲打桂花的場景細細地畫了進去。
結果佛爾果春進來看見了,舉起那張畫仔細端詳,就不高興地皺起臉:“阿瑪,你怎麼把我畫得臉那麼長,我不要那麼長的下巴,重新畫一個,我要大姐姐那種不圓又不尖的下巴。”
這可把胤礽難住了:“何為不尖不圓的下巴啊?”又安慰道,“這就是你,多好看啊。”
佛爾果春噘著嘴說:“就是額娘這樣的下巴,我想要額娘的下巴,我不要阿瑪這樣的下巴!”
被扎了心的胤礽:“……”
第166章 教弟
像他怎麼了?他的下巴怎麼了?胤礽被小閨女童言無忌狠狠扎了一鏢,心塞地取了程婉蘊平日裡梳妝用的西洋玻璃鏡,認真地攬鏡自照。
平日裡不曾細看,如今被佛爾果春這般嫌棄一通,他生了三十幾年才忽而察覺,原來他這下巴好像是有點長……還有點方。但他們兄弟十幾個,個個都是這樣的下巴,也就老八和十八兩個不是,老八和十八都更像各自的母妃。
胤礽悶悶地放下那菱花小圓鏡子,按在他臉上不算什麼,男人這樣反倒更硬朗些。但好像放在佛爾果春臉上是有那麼一些……不,怎麼能說下巴方呢,那是稜角分明,又怎麼能說是男相呢?這分明是英氣嘛。
不大服氣,胤礽在心底裡默默念叨。
程婉蘊剛把兩個小崽子轟走,省得他們在這兒你一言我一嘴扎老父親的心:“去找你們二姐姐,她那兒有個‘一推倒’,好玩得緊,你們去瞧瞧去。”
這就是後世的多米諾骨牌了,但這倒不是程婉蘊把後世的遊戲搬過來,這是咱華夏自古以來就有的玩意兒,最早能追溯到北宋,宋人用“牌九”上不同的點數排列組合,叫“數牌九”,後來被意大利傳教士帶去歐洲,那個傳教士的女兒名叫多米諾,極為喜歡這個骨牌遊戲,才取了這麼個洋名字。
咱華夏的骨牌大多是用玉石、象牙或名貴的木材做的,西方哪兒用得起這些,做了許多普通木材的骨牌,這才風靡一時,成了歐洲皇室貴族乃至平民百姓都喜愛的遊戲,從此人們倒忘了這東西的來源,都隻管叫這西方名字了。
茉雅奇正玩的骨牌便是紅木的牌底,骨牌上的花鳥蟲魚、點數卻是用細小的珍珠與各色寶石鑲嵌進去的,還嵌得嚴絲合縫、平整非常,極考驗匠人的功夫。
玩骨牌是個費時費功的活兒,要將骨牌按間距排成單行、或是一片、或是長龍,或是排成一副畫,碼放要極精心,否則正應了那句老話,叫“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正好能考驗三個孩子的耐性與悟性。茉雅奇沉靜,最愛玩這個,額林珠就不成了,叫她玩這個,還不如讓她繡花,每回都是躲開的。
玩這個沒有兩個時辰不成,程婉蘊將孩子打發了,又回過神來,正好看見太子爺對著鏡子沉思,不由覺著好笑,故意重重咳一聲走過去:“二爺這是怎麼了?讓我瞧瞧,”她輕輕掰過太子爺的臉,揉壓按捏,好一頓搓,這才忍笑道,“嗯……二爺風姿不減當年嘛,我瞧著還是很討人喜歡呢,來人,賞塊好料子,給二爺做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