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胤礽當然不著急,他有八成把握,皇阿瑪不會懲治他御下不嚴,畢竟凌普的事是他自己上的折,這其中內情,隻有他和皇阿瑪知曉,旁人以為凌家倒了是康熙下的手,再加上這回指婚的事,這不恰恰證明了太子讓皇上不滿意了麼?
既然如此,跟著皇上對太子踩上兩腳,豈不是“忠君”之事?
胤礽摸了摸下巴,卻在想皇阿瑪一定不會讓允許別人這麼肆意妄為挑戰他的權威——剛因為婚事丟過一回臉,皇阿瑪不會讓他丟第二回,不然東宮的臉面被人踩在腳下拾不起來了,誰來遏制老大和明珠?
他雖然很久沒有做夢了,卻對這朝中局勢看得越發透徹了。
他甚至想到夢中曾經說過了“指使凌普私吞蒙古貢馬”這件事,不知是不是指的這一回御史彈劾內務府吃“空馬餉”的事情?若真的是,隻不過那時候凌普還當著他的內務府總管大臣,御史就不是跟這回一樣,是借尚之傑打凌普,而是直接彈劾到凌普這個正主身上了……這可就不單單是試探那麼簡單了,上輩子他們一定借此將凌家打倒了。
胤礽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去看那兩顆須彌菩提,相傳佛祖釋迦牟尼曾在菩提樹下靜思六年才在樹下成道,因此菩提樹也被稱為智慧之樹、佛教聖樹。
那他呢……他的道在哪裡?
夢裡的他恐怕就這樣走錯了道——他失去了最親近的奴才,想來怒不可遏也做下了一些不該有的反擊吧?
若夢境是上輩子映入今生的倒影,那他先是在古魯富爾堅嘉渾噶山失了聖心,又在這次空馬餉案中應對失措,一步錯,步步錯,已經被動搖根本了。
胤礽望著菩提,菩提樹堅韌,不大受病蟲侵害,甚至奴才們還說過一個奇怪的是,他們在炎炎夏日經過菩提樹的樹蔭下便覺著十分涼爽,而冬天在菩提樹下卻會感到溫暖,過年過節,甚至會有小太監小宮女對著這兩棵樹祈禱。
這一次,他能成為在風雨病蟲侵害之下依然堅韌不拔、岿然不動的那個人麼?
釋迦牟尼在天將佛曉,啟明星升起時大徹大悟,修為佛陀。
如今屬於他的佛曉之日,或許快要來了。
胤礽心念一轉,讓人將小阿哥領過來。這孩子已經兩歲了,被奶嬤嬤牽著走得穩穩當當,胤礽特意命德柱的兒子進宮來當小阿哥的玩伴,平日裡也讓他教導小阿哥規矩,因此小阿哥雖然有些腼腆,但儀態被教得很好,上前很是利落地打千,聲音稚嫩清脆:“兒子給阿瑪請安,阿瑪金安。”
他生得很像王格格,個子不高,但眉清目秀,脖子上掛著純金的長命鎖,穿一身藍色納紗便袍,底下是墨色綢褲,他左手的手肘還是有些外翻,肩頭也略高,但已經比剛出生時好了許多,瞧著不大明顯了。
“今兒太醫給針灸過了沒有?”胤礽招手讓兒子過來,將他抱起來摸了摸手肘,問小阿哥的奶嬤嬤,“如今還吃些什麼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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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太子爺的話,大阿哥今兒早上針灸過了,太醫也說手臂已靈活了不少,不用再喝藥了。”奶嬤嬤跪在地上回話,這人是李氏娘家族人的媳婦,人看著黑黢黢,矮胖矮胖,說話倒還算有條理,“讓奴婢每日給大阿哥按摩調理即可,奴婢跟太醫學會了手勢,今兒給大阿哥試了一回,大阿哥也說舒服。”
“既然如此,你每日依著太醫的話,按摩調理不可懈怠。”胤礽抱著小阿哥顛了顛,又和氣地問了幾句,今兒吃了什麼?還咳嗽不咳?
當乾清宮的太監過來請他的時候,他正喂小阿哥喝了半杯不放冰塊的果茶,又吃了兩塊小糕點。小阿哥甚少有這樣和阿瑪親密接觸的機會,臉高興得紅撲撲的,揪著胤礽的衣襟不撒手,胤礽見了也有幾分心軟。
因此聽完太監的話,他也沒將小阿哥放下,對上小阿哥那期盼著亮晶晶的眼睛,便抱起他笑著說道:“走,咱去見見你皇瑪法。”
第54章 同意
三四個小太監綁著袖子,正跪在乾清宮大殿前的地磚上使勁地來回擦。
直到將尚之傑、索爾和以及惠妃娘娘先後哭出來的淚痕都抹去了,將這大殿地磚重新恢復光可鑑人、蒼蠅路過都得摔一跤的地步,這才又靜悄悄地退了下去。
乾清宮的西暖閣裡正是一片三代同堂、父慈子孝的和睦場景。
暖閣裡,六個清秀的宮女手執蒲扇立在兩邊巨大的黃銅獸耳四方冰鑑後邊,不斷搖動扇子,將冰涼的風源源不斷地扇到屋子中。
康熙將太子家兩歲的大阿哥抱到涼榻上來挨著坐,和顏悅色問道:“阿克墩,告訴皇瑪法,午時可睡飽了覺?醒來喝奶了嗎?”
阿克墩先轉頭看了看太子,在自家阿瑪那鼓勵的眼神下,才有些小小聲地回答:“回皇瑪法的話,阿克墩睡了,也喝奶了。”
兩歲的孩子,能說得那麼清楚已經很不容易,何況他竟然記得禮數,進來前十分響亮地磕頭說了一連串“給皇瑪法請安,皇瑪法萬福金安”,叫康熙對他十分喜歡,抱到自己膝上坐著,對著胤礽喟嘆:“這孩子,你教得好。”
阿克墩不僅是太子的長子,還是康熙膝下頭一個且唯一一個皇孫(因為老大家的又添了一個閨女,現在有四個格格了,康熙還批評胤褆盡開花不結果),所以康熙先前對於太子寵愛格格程氏這個漢人,才會頗有微詞。
幸好他的皇長孫,生母至少是滿洲包衣出身,才勉強能讓康熙滿意。
胤礽見康熙將孩子舉起來逗他笑,也跟著嘆道:“兒子是在皇阿瑪膝上長大的,多虧皇阿瑪教養才知道為人的道理,如今養這孩子,也不過事事效仿皇阿瑪罷了,隻是兒子不如皇阿瑪多矣,時常覺得惶恐,怕自己做不成一個好阿瑪。”
康熙聽了自然被勾起了不少回憶,笑罵道:“你當年可沒有阿克敦三分乖巧,那是誰的胡子都敢拽,哪個皇叔沒背過你?隻要被你逮到,沒有逃得過的。”
“那也是皇阿瑪疼兒子。”胤礽自然順杆爬。他正是為了激起康熙與他朝夕相處的回憶,後頭才好開口。
康熙將孫子交給奶嬤嬤,讓梁九功帶孩子出去外頭空地上抽陀螺玩,又命宮女重新沏了茶來,才有些惱恨地和胤礽說起今兒這樁事:“那彭江當朝出言彈劾尚之傑,滿朝文武有一半都在拱火,真真氣人,那凌普做下的事,朕心裡有數,也怪不得他……”
先帝爺留下一個空蕩蕩的國庫,不想法子弄些銀子來,那皇家體面怎麼辦?三藩、苔灣哪裡有銀子去平?戶部雖管天下錢糧,但用在宮廷內所的成例隻有那麼多,何況大多時間都在哭窮,什麼都拿不出來!凌普雖貪,卻不是不忠心的,沒他當碩鼠東邊一點西邊一點摟過來,隻怕後宮裡娘娘們的脂粉銀子都捉襟見肘。康熙留著凌普、曹寅在內務府一幹就十幾年,緣故就在這裡,誰知道竟然有人敢拿這事扇他和太子的臉皮,真是可恨!
當然,康熙是不會承認他縱容凌普犯下滔天罪行是習慣性“留一手”,哪怕是對自己親生兒子也是如此。
雖然太子監國後,他惱恨那些大臣整日對著太子阿諛奉承,那喜迎新君的模樣,好像他這個當皇帝的已經時日無多了似的!連帶著對太子也生了幾分戒心,但他從沒懷疑過胤礽的能力與品性,都是這些該死的奴才的過錯!
尤其太子親自揭發凌家做下的禍事,又坦然接受石氏為妻,康熙那點遷怒便也煙消雲散了,他的太子如此恭敬,如今受了委屈也不說,他怎麼還會有所懷疑?
聽著殿外孩子的歡呼聲:“再快點,再抽快點——”康熙那股氣慢慢平了,看著太子低頭苦笑不語的模樣,心裡也十分過意不去,這回可是他這個兒子擋在前頭,替他這個當皇阿瑪的背了一口黑鍋。
“這事交給皇阿瑪……不會叫你白受委屈……”康熙說這話的語氣森森發寒。
胤礽知道背後做這些手腳的人就要倒霉了,但他所求卻不是這個,因此垂下眸子露出自責的神情:“這事兒也是兒子御下不嚴,才叫凌普如此猖狂敢做出這等禍事來,當初皇阿瑪為了全兒子的臉面才隱而不發,如今被御史彈劾,還連累皇阿瑪為兒子擔心,這全都是兒子的錯……”
康熙拍了拍太子肩頭,對他以示安撫,忽然又道:“那程世福……”
胤礽心想:鋪墊了這麼多,終於到這了。
他立刻換上一個憨厚的笑臉:“程家這事,兒子還要跟您請罪呢。”
康熙挑了挑眉頭:“噢?”
“兒子後院那格格程氏,如今又有了身子,她平日裡侍奉兒子也十分得力,隻是這家世實在不堪,兒子就想著抬舉抬舉程世福,好歹他還是皇阿瑪贊過的人,官聲也好極,好給程氏一些臉面。”胤礽故意說得十分輕松,“您不知道,程氏的弟弟也是個有出息的,三年前,他才十二歲就中了秀才,今年還要下場去試舉人,兒子更覺著這樣的人家,不要埋沒了才是。”
康熙點點頭,對於太子的話他沒太往心裡去,這會兒卻明白了為何這事會扯進一個程世福來了!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那起子踩高捧低的人果然是衝著太子來的!
那股剛壓下去的氣,騰的又起來了。
康熙用指節輕輕敲了敲桌面,抬眼瞅了瞅兒子:“你想晉程氏的位分?”
胤礽怔了怔,隨即坦然笑道:“什麼都瞞不過皇阿瑪。”
“不過一個格格,伺候雖得力,也別太上心才是!”康熙一針見血地指出來,“我看你對她多有偏愛恩寵,何必非要晉位分?多給些賞賜也就是了,那李氏已經不堪用了,你又趕在太子妃進門前立個側福晉,往後要讓太子妃怎麼立得住?”
胤礽開口細細解釋道:“皇阿瑪說的是,兒子倒不是要行那寵妾滅妻之事,以後石氏進門,兒子肯定得多顧念嫡妻,給她體面與尊重,這一頭顧得多,另一頭便得冷落了。雖說程氏位卑不足惜,但兒子就怕苦了她膝下兩個孩子,有這樣的生母倒被人小瞧,與其說是抬舉程氏,不如說是為了孩子。”
他刻意貶低阿婉,也刻意做出對阿婉混不在意的模樣,他希望皇阿瑪看不見他的真心,這樣對阿婉或許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