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嶽璞佪身體每況愈下,如今隻能坐輪椅出來見客,面容蒼老,眼眸混沌呆怔,再無意氣風發之姿。
眾人紛紛圍繞膝下,喂食添水,照顧敬孝。
姑媽最會來事,佯裝擦抹眼淚,“雲宗在H省忙得回不來,嘉一也不來探望爺爺,這是過年啊,一頓團圓飯都湊不齊,真是好遺憾呢。”
幾位長輩紛紛附和,一人一句感慨,生生把這親情攪得又濃又厚。
這話說給誰聽的,不言而喻。
嶽靳成冷眸橫掃,語調與這闔家歡樂的氣氛格格不入,“人湊不齊的團圓,在這個家又不是頭回發生,各位的遺憾從何而來?”
剎那,無一人敢回嘴。
嶽靳成自年少時就被家族孤立,被親生父親丟棄國外,他不在的那些年,這群人,又可曾有過一句感嘆疼惜?
做戲,也得做得有點良心。
依嶽靳成如今的地位,不至於為這點伎倆擺態度。
一年裡,最該團圓的日子。
他不能如願,那便所有人別想好過。
院子裡,嶽明芯和小輩們打成一片,沒心沒肺。
嶽靳成嫌吵,鬧騰,走進偏廳坐著躲清淨。
矮沙發的一座,是嶽明芯隨手亂丟的包,圍巾。棕白相間的LV,羊絨材質細膩,飽和度低。下面露出書籍一角,丹紅封底,鮮豔惹眼。
嶽靳成隨手拿起,是一本旅行日記的記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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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封面上的照片,應該是愛丁堡。
嶽明芯竟會感興趣這種陰暗孤獨,宿命感滿溢的城市,著實令他意外。
嶽靳成翻開,恰巧翻到有書籤的一頁。
書籤窄長,邊緣描著燙金條,很是精致。
他拿起,翻轉另一面,頓時愣住。
水粉淡色底紙,字跡再眼熟不過,是她的娟秀小楷——
[我努力這麼多年,不是隻想長成一朵花]
花開有時。
而我,要歷遍人間。
作者有話說:
嶽總:脫下西裝褲下跪。
佳希:沒必要,謝謝。
從不理解到被理解。
我想,佳希有這樣的愛人,會幸福的。
hhhh,倒計時啦。愛大家。抽一丟丟紅包。
第62章 新年
◎連接吻都變生疏了。◎
嶽靳成捏著書籤, 看了很久很久。
近一個月的心浮氣躁,狀態失衡,在這一瞬, 奇異落定。
“轟!”
直至外面傳來巨響,他才默然轉過臉,尋聲而望。
團圓宴後的party,嶽明芯他們玩得投入盡興, 從幾千裡外的煙花產地託運一卡車過來, 各式最新款, 光條極富質感,層次分明。
冷色調的光亮映在他雙眸之中, 螢火雖微,但仍能將冰雪寒意漸漸消融。
晚十點的滿苑, 果園裡每棵樹上都掛著喜慶的小燈籠, 家中每一扇門上都貼著紅福字, 是周小筠與嶽嘉一共同寫的。
那歪七八扭的,便是小嘉一的傑作,他倒懂事得很,也不傷害別人的眼睛, 就貼在付佳希的房間門上。
嶽靳成過來時, 被他的小手牽住,迫不及待地領著去欣賞。
“爸爸, 我寫得好不好?”
有點誇不出口,嶽靳成換了種表揚方式, “態度很好。”
嶽嘉一眼睛亮, “那你拍下來, 幫我發給媽媽好不好?”
嶽靳成:“……”
嶽嘉一拿起畫筆, 墊著腳,又往上面添了一筆,畫了顆肥嘟嘟的愛心。
“你現在拍嘛,爸爸,求求你啦!”
嶽靳成答應,單手拿著手機,讓他站去福字旁,同框合影。
嶽嘉一興奮,“發了嗎?”
“……等會發。”
“不,就現在,媽媽經常教育我,小朋友做事不能拖拉,更何況是大人。”嶽嘉一執意守著,“爸爸,你要當我的榜樣喲。”
嶽靳成無語,這孩子,說起道理來三套減一套,真是有一套。
他隻能照做。
嶽嘉一像監考官,一直盯著全程。稍有遲疑,便又開始講道理。
點開付佳希頭像,最新聊天記錄停在一個多月前。
兩人如膠似漆的那段二人時光,付佳希問他回不回來吃飯。
他說,回。
她回了個表情,親親。
“咦,媽媽跟你親親耶。”嶽嘉一略感失落,“媽媽好忙,她都好久沒有抱過我了。”
“你想媽媽嗎?”嶽靳成問。
“還好吧,想是想,但不會胡思亂想。”
嶽靳成聽得一樂。
某些時候,小嘉一總有一股,超越同齡人的穩重。
“媽媽又不是去玩的,她在努力工作,努力賺錢錢,賺錢給我買樂高,給我買新衣服,她很辛苦的。”
嶽靳成嗯了聲,“是。媽媽在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也在為你做榜樣,她很好,希望你成為,像媽媽一樣的人。”
嶽嘉一眨了眨眼,“爸爸,你跟媽媽說了一樣的話。”
“什麼?”
“媽媽說,你很辛苦,在努力工作,努力賺錢,給我樹立好榜樣。她讓我向你學習,以爸爸為目標。”
嶽嘉一指了指他的手機,“發了沒呀,我迫不及待要讓媽媽看到了。”
發了。
嶽靳成在聽到這些話後,猶豫再無。
滿苑遠離市中心,市郊的煙火燃放得更加熱烈澎湃。一朵一朵爭先恐後地升空,獻身以辭舊迎新。
周小筠年邁,尤其今年,蒼老得格外快,步履不再矯健,刷手機的時間也大幅減少。多數時候,她喜歡睡覺,靠著搖椅,坐在祠堂,一不留神就眯了眼。
而嶽嘉一豪言壯語地說要陪爸爸守歲,奈何不到十點,小家伙就已沉睡入夢。
嶽靳成獨自站在外院,單手並入口袋,微微仰臉,看漫天煙花綻放。
零點將至,人間愈發沸騰。
他忍不住再次看手機,這是他的私人號碼,除了寥寥幾人,節假日也清淨得很。
付佳希的頭像仍在列表最前。
她一直沒有回復。
“你啊,在室外也不披件大衣,會凍著的。”竟是周小筠,吃力地挪動步伐,手裡還拿了一條羊絨披肩。
“奶奶,您怎麼還沒睡?”嶽靳成皺眉,三步作一步,趕緊扶住她。
“你啊,一天天的,日後我躺在那巴掌大的木盒子裡,都睡不安穩。”周小筠嘆氣,看淡生死。
嶽靳成默了默,“今兒新年,不說這個。”
“罷了,我已到這個年歲,活一天,賺一天。隻是你啊,還有那麼長的路要走。”
嶽靳成低聲,一語雙關,“奶奶,我已經走到這了,您不滿意嗎?”
周小筠看向他,“比起滿意,我更在意你。”
嶽靳成閉目,微緊的手瞬間服軟,慢慢垂落腿側。
“好多人往我這兒遞話,說笑的,認真的 ,求我主持公道的。我揣著明白裝糊塗,把他們糊弄過去了都。”周小筠擺擺手,“聽煩了,膩了,聽了一輩子,耳根子就沒有過消停,爭來爭去的做什麼呢,吃穿用度隻需這麼多,把自個兒的日子過清透,比什麼都重要。”
嶽靳成不言語。
周小筠說:“這一點,佳希就比你強。”
嶽靳成別過臉。
奶奶是他生命裡為數不多的暖房,在她面前,無需強忍克制。
他沉聲,“我隻想給她一個好生活,我有錯嗎?”
“你大錯特錯。”周小筠提聲,中氣十足,“你覺得的好,有沒有想過,並不是她覺著的好?你喜歡她,不正是看中了她與旁的人不一樣嗎,既然是你喜歡的特質,你又為什麼,非要磨平,消融掉呢?我真是無法理解。”
煙花狂轟亂炸,該是新年倒計時。
老少立於黑夜裡,齊齊抬頭看向黑夜。
心境不同,不必道破,正如此時。
嶽靳成倏地觸動,縱使看同一場煙花,所思所想也如山水之別,但又何妨呢?煙花還是這場煙花,於黑夜漫舞,明滅從容。
周小筠年紀大了,受不得寒夜。
嶽靳成扶她回房,主動求緩,“您趕緊休息,明天初一,我去祠堂請香聽經,您放心,我心裡有譜。”
零點鍾聲至,夜空燙得像白晝。
在轟鳴熱烈裡,嶽靳成聽到周小筠說:“新年快樂啊,我們成成。”
她蒼老的手,溫暖而有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背。
這成了嶽靳成,很多很多年後,仍無法淡忘的溫度。
隻此一次,再難重溫。
晨間第一頓,是滿苑的初一習俗。
豐盛,隆重,寓意博頭彩。
劉叔還放了兩掛紅燭鞭炮,熱騰轟然好不喜慶。
室內有暖氣,嶽靳成隻穿一件米杏色的羊絨衫,貼合腰身,正在給幾位官員打拜年電話。
嶽嘉一的著裝很應景,中式盤扣風的長羽絨,小劉海梳得齊整,瑩雪相映,眼睛亮堂堂的,和他臉上的笑容相得益彰。
這娃頑皮得很,和劉叔堆雪人,還把嶽靳成的墨鏡給雪人帶上。
嶽靳成瞥一眼,幾萬的眼鏡就這麼被他給造沒了。
周小筠一早上在祠堂,大約有很多話要與菩薩說,這會才步履蹣跚地走出。
她的棉袄是暗調,金線穿梭,低調的華美,肩上沾染幾縷清幽檀香,竄入鼻間,靜心醒神。
“媽媽!!”
這時,嶽嘉一的驚喜尖叫從院外傳進。
“寶貝兒子新年快樂!”
熟悉的聲音,聲線柔和,清脆喜悅。
嶽靳成愣了下,以為是幻聽。
“俞叔叔!!”嶽嘉一更興奮了。
“嘉一小朋友好呀,新年快樂,給,你的大紅包。”
俞彥卿也來了。
和付佳希一起來的。
周小筠斜了孫兒一眼,“還不來扶我,下雪天路滑得很。”
嶽靳成隻能與她一並出去。
他心事重重,以至於外套都忘了穿。薄羊絨蓄暖卻不擋風,踏出室外,風如冰泉水,兜頭澆灌。
付佳希和俞彥卿先後向周小筠拜年。
俞彥卿又對嶽靳成頷首,“嶽總,新年好,好久不見。”
嶽靳成不鹹不淡的語氣,“你也新年好。”
付佳希看了看他,張唇輕啟,一時不知怎麼開口。
嶽靳成目光淡,下了兩級臺階,從她手裡接過禮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