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教授說得義正言辭,但話中流露出的惡毒之意,連阿爾莎都感覺到了。
她毫不猶豫地反駁道:“你這陰險的瘦雞,別以為拐彎抹角,大家就聽不懂你的意思!偽造神跡是重罪,艾絲黛拉要是承認自己偽造神跡,她將被判火刑,你長得文質彬彬的,說話做事怎麼這麼惡毒哇!”
她越說越生氣,口中唾沫四濺,噴了這位教授一臉,“我們在屋子裡說自己的事,根本沒邀請你進來,你大搖大擺地進來就算了,還往我們頭上扣了個痰盂盆子。看你穿得這麼整齊,這麼考究,還打著小領結,怎麼一張口就是難聞的糞臭味……”
教授惱怒地抹了把臉:“說話放尊重點兒,女士!我不是陰險的瘦雞,我是羅伯茨教授!我一點兒也不惡毒,我隻是在推測,這位得到‘神眷’的女子,有可能用了巫術欺瞞大家……”
阿爾莎笨嘴拙舌,說不過這個瘦雞教授,剛要捋起袖子,一拳頭把他砸成雞肉餅,就在這時,艾絲黛拉走到她的身邊,輕輕地握住了她鋼澆鐵鑄般的拳頭。
阿爾莎的怒氣瞬間消散了。
她黃褐色的臉頰泛起紅暈,放下手,不好意思地退到了後邊。
艾絲黛拉側頭看向羅伯茨教授,微微笑著開口:“羅伯茨先生,您是教授,想必十分熟悉頌光經。”
羅伯茨教授受到侮辱般,不高興地說道:“我是研究神學的教授,當然十分熟悉頌光經。”
他以為話音落下,會收獲一片尊敬的目光,畢竟能到至高神殿的神學院授課的人,都是少數。
誰知,想象中充滿敬仰的目光卻沒有落在他的身上,倒是有不少教士同情地掃了他兩眼。
艾絲黛拉唇角微勾,輕聲漫語地說道:“您對頌光經如此熟悉,應該記得第235頁,第二句寫了什麼吧?”
羅伯茨教授卻語塞了。
他怎麼可能記得每一頁都寫了什麼?
這女孩純粹是在惡意刁難他!
他性情十分火暴易怒,在神學院授課的風格,也是動不動就厲聲呵斥,用藤條鞭笞孩子的手心,剛要翻臉斥責艾絲黛拉不懷好意,就聽見她徐徐背道:“‘你在神面前不可冒失開口,也不可心急發言。因為神在天上,你在地下,所以你的言語要寡少。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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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教士看熱鬧不嫌事大,遞給羅伯茨教授一本《頌光經》。
他滿腔不服地接過來,翻看一看,果然是這句話。
羅伯茨教授啞口無言了。
艾絲黛拉繼續背道:“還有第265頁第七句話,‘他根據人們的所作所為,給以審判②。’”
羅伯茨連忙翻到第265頁,誰知又是對的。
艾絲黛拉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您作為教授,卻不知道不能隨意揣測神意,也不知道在神的面前,應該言語寡少,不可冒失發言。您從進門開始,就一直在揣測神意,自以為是地評判神的作為。”
她抱起胳膊,伸出一根手指點著自己的下巴,微微歪了歪腦袋,仿佛很疑惑:“難道教授的意思是,神想要眷顧一個人,還得經過您的同意?那這就不是妄圖揣測神意的罪名了,而是傲慢的重罪啊。”
羅伯茨教授拿著頌光經的手開始發抖,額頭冒出大顆大顆的冷汗。
“而且,我當時得到的,根本不是神眷,而是神對惡人的懲罰。克裡斯託弗神使試圖掩蓋弗萊徹司鐸的罪惡行徑,後者殺死了將近七百名少女,使無數家庭支離破碎,在法庭上失聲痛哭。神隻不過是憐憫他的子民,才降下忿怒的懲罰,當場賜死克裡斯託弗神使。”
艾絲黛拉頓了一下,語氣逐漸凌厲,“正如第265頁第七句話,前一句寫的那樣,‘他的懲罰如同他的憐憫一樣的偉大③’。怎麼到了您的口中,就變成了神為了一己私欲,不顧公平正義,隨意施舍神眷?”
羅伯茨教授吞了口唾液,額上的冷汗已像小溪一般汩汩流下。很快,他脖子上的假領子就湿透了。
他沒想到這女孩對《頌光經》如此熟悉,也沒想到神降下懲罰的前提是,有人殺了將近七百名少女。
帝國消息閉塞,再加上這事兒並沒有見報,他隻是聽見同事在討論,說有一個女孩,因為得到了神明的眷顧,竟生出了妄想,想要成為至高神殿唯一的神女,甚至先斬後奏地來到了至高神殿,還好阿摩司殿下頭腦清醒,從不受女色所惑,拒絕了她想要成為至高神女的請求。
他像大多數教士一樣,對女人輕蔑又鄙視,立刻跑過來,想要羞辱艾絲黛拉一番,誰知,竟然反被她羞辱了!
更讓他臉上火辣辣的是,艾絲黛拉羞辱他的話語,全部引用自《頌光經》。
這樣一來,他連駁斥的餘地都沒有了。
周圍那麼多教士,他不可能為了反駁她,就對《頌光經》進行一番曲解。那樣的話,他的罪名就不止“傲慢”了,而是“異端分子”這種足以判處火刑的死罪。
最讓羅伯茨教授沒想到的是,他以為艾絲黛拉會極力維護她被神眷顧的名聲,然而,她卻像根本不在乎神的眷顧一般,主動說成這是神在懲罰惡人。
幾句話下來,他被她堵得無言以對,連一開始指責她為了名利,使用巫術欺瞞大眾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周圍是如此安靜,羅伯茨教授卻感覺那些沉默的人在無聲地嘲笑他,似乎馬上就要爆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他的臉龐不禁漲得像被打了幾巴掌般通紅。
他過來高談闊論一番,隻不過是想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成為小醜,誰能想到,最後淪為馬戲團失足跌倒的滑稽小醜的,竟是他自己。
一時間,羅伯茨教授簡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逃之夭夭。
主教搖搖頭,轉頭望向自己的教士,用眼神告訴他們:看見了嗎?這就是招惹瘟神的下場;以後和瘟神共事,千萬不要主動找瘟神的麻煩。
教士們紛紛一臉贊同地點頭,看得阿爾莎直撓後腦勺,不明白他們怎麼就點起頭來了。
瑪戈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畫面,心裡毫無波動,隻想回房收拾行李。
安德斯看著艾絲黛拉窈窕迷人的身影,想起一句他曾經非常不屑的話——知識就是力量。
當時,他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知識就是力量。如果想用力量服人,直接抓住那人揍一頓不就完了。
看見艾絲黛拉的一舉一動後,他才發現,知識確實就是力量,拳頭打在人的身上,隻能讓人感到疼痛,就算把對方打死,也沒辦法痛擊對方的靈魂。
知識卻不一樣,靈活地運用腦中的知識,卻能讓對手感到被痛毆的痛苦和恥辱,就像眼前的羅伯茨教授。
他的臉色難看極了,一會兒泛紅,一會兒發白,遠遠比被揍了一頓要精彩太多。
安德斯琢磨著,要不他也去買本頌光經,用知識揍人?
不過,他也知道,艾絲黛拉之所以能把這位羅伯茨教授說得面紅耳赤,不僅因為她讀過頌光經,而且因為她能把《頌光經》的每一句話都背下來,並用那些話準確無誤地反駁對方的話語。
就算他買一百本《頌光經》,沒有艾絲黛拉的頭腦和記憶力也白搭。
羅伯茨教授變了一會兒臉,就冷靜了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扯了扯脖子上的領結,催眠似的告訴自己:就算這女孩對《頌光經》十分熟悉,那又怎樣?
她還是沒辦法成為至高神殿的神女。
而他,卻是至高神殿神學院的教授。
他們之間,誰高貴,誰下賤,誰被神眷顧,誰被神鄙棄,周圍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這女孩當眾駁斥他,使他丟了臉面不假,但她馬上就要被阿摩司殿下送出至高神殿了。
千裡迢迢從邊境的教區趕到至高神殿,卻連阿摩司殿下的面都沒有見到……這女孩回到邊境教區後,肯定會成為當地的笑話。他才是最後的贏家。
他承認,她確實長得有幾分姿色,足以迷惑主教幫她說話,但又有什麼用呢?
隻要是正常的男人,都不會娶這樣急功近利的女孩,為了成為唯一的神女,日夜兼程地趕到至高神殿裡來,誰會喜歡一個野心勃勃的女孩呢?
他能感到她的雄心,她的不安分,她頭腦裡廣闊的知識量,假如她是一個男人,這些都將是她閃耀的優點。但她是一個女人,他隻能感到可怕,不知道她懂那麼多,想幹什麼。
這樣的女人,是不可能有男人喜歡的。他篤定她回到邊境的教區後,下場會很慘,男人們都懼怕她,不敢在她的扇子上登記,也不敢和她跳舞。她會成為一個孤獨的老處女,懷揣著那些可怕的知識,在教區神殿待到老死。
羅伯茨教授冷笑著,暢想著艾絲黛拉悽慘的未來,漸漸出神入迷,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直到一個聲音打破了他美妙的幻想。
“弗朗茲代理神使,還好你們沒走。”
他對這個聲音再熟悉不過,是阿摩司至高神使助手的聲音。
阿摩司殿下作為至高神使之首,他的助手自然也是精英中的精英。他和阿摩司殿下有著非常相近的氣質,都是至聖至潔之人。
阿摩司殿下不能離開王都,他的助手就是他的手足,忠誠地替他跑遍帝國的每個角落,代他布施行善;不忙的時候,甚至會幫鄉下的農場主給牛羊接生。
羅伯茨教授始終記得底層教士之間流傳的一句話,“見到助手就如同見到神使本人”。因為他們終其一生都見不到至高神使,見到他們身邊的助手已是莫大的榮幸。
羅伯茨教授連忙跪了下去。
然而,助手下一句話卻令他如遭雷劈。
“殿下說他改變主意了,願意讓艾絲黛拉小姐留下來,成為至高神殿唯一的神女。”助手語氣平靜地說完這句話,無視一眾震驚的眼神,看向艾絲黛拉,“鑑於您是殿中唯一的女子,殿下把您的房間安排在了主祭壇附近,遠離神殿裡的男性。您同意這樣的安排嗎?”
艾絲黛拉偏了偏腦袋:“主祭壇?”
“隻有殿下住在主祭壇,平時幾乎沒有人會出現在那裡。”助手說,“您畢竟是一個女子,殿下是為了保護您,才做出這樣的安排。”
“那我們呢?”阿爾莎脫口問道。
西西娜怕她莽撞的詢問,惹怒了阿摩司的助手,把他們都趕出去,連忙拽住她的胳膊,柔聲細語地給助手道了個歉。
助手微微一笑,絲毫不介意阿爾莎的粗魯無禮:“各位作為艾絲黛拉小姐的……”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等他們補充。
“我們都是艾絲黛拉小姐的僕人。”
助手點點頭:“各位作為艾絲黛拉小姐的僕人,可以住在至高神殿的外部,就像這位……”他看向跪在一旁的羅伯茨教授,想了好一會兒,都沒能想起對方的名字,隻能說道,“就像這位先生,他是我們向民間聘請的神學教授,在神學院給孩子們上課,平時就住在這裡的客房。”
阿爾莎心直口快地說:“原來這位教授是從外面請的啊,我還以為他是神殿內部的人呢!他剛剛可傲慢了,空口無憑地汙蔑我們主人,說她被神眷顧,是用巫術偽造的神跡。
她說著,眼珠一轉,難得聰明了一次,“現在,我們主人是至高神殿的神女了。他這樣做算不算侮辱神職人員?”
話音落下,阿爾莎收到了不少贊同和誇獎的目光。這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她不由得意洋洋地一揚頭。
助手皺了皺眉,冷冷地看了羅伯茨教授一眼:“當然算侮辱神職人員。羅伯茨先生,下次請不要這樣了。艾絲黛拉小姐作為至高神殿唯一的神女,地位超然,十分受阿摩司殿下重視。之前,阿摩司殿下拒絕她,是因為擔心她的名節受到損害,現在阿摩司殿下安排她住在主祭壇,也就是阿摩司殿下自己的住所,這種顧慮當然就沒了。”
助手的語氣加重,“請您不要再散布謠言,艾絲黛拉小姐是真的受到了神的眷顧,並沒有用下作的手段蒙騙阿摩司殿下。”
羅伯茨教授連說話的力氣都失去了,隻能一邊擦拭滾滾而落的冷汗,一邊不停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