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王世子都殺得,找一個伯世子練手試刀又算什麼。
一般的勳貴少年嬌生慣養,細皮嫩肉,他們還看不上呢。
但此事導致平江伯府格局大變,漕運總兵官直接易了姓,刺激過後,一種隱隱的後怕也湧了上來。方伯爺所以被那麼迅速而狂妄的滅口,吳太監真正怕的不是被平江伯府知道真相,而是先帝。
於星誠已經在揚州抓到了他們的尾巴,先帝當時拉了他們一把,但倘若先帝知道他們還有別的破綻留在外面——吳太監心生惶恐,恐怕被當做棄子拋出去,為了掩蓋一樁罪惡,最終制造了另一樁。
隻是天網恢恢,最終替他敲響了喪鍾的,正是他得意時曾隨手襲擊過的方寒霄。
於是方寒霄在京停留的時間隻得三天。
就這三天驚掉了一地眼珠子。
因為他的“啞疾”好了,據說是接韓王妃的路上機緣巧合,遇上了一位神醫。
說實話這個借口是太不走心了,有韓王這位“神醫”在前,誰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但不論多不走心,成王敗寇,一切向來由勝利者書寫。
平江伯府就要對外這麼宣稱,還有韓王妃給背書,新帝看上去也沒任何意見,差遣還一樣樣地派,那股重用提拔之意簡直唯恐別人看不出來,那大家除了接受,好像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隻是一些驚嚇不可避免。
以平江伯府內部最甚,外人畢竟和方寒霄沒那麼熟,府裡人是知道方寒霄為此付出多大代價又吃過多少苦頭的,現在說好就好了——
進府的一路上,諸人向方寒霄行禮打招呼,方寒霄都不用確實說什麼話,他隻是“嗯”一聲,路邊就要呆掉一個。
一路行來,場景還挺壯觀。
瑩月聽說了,為了配合,迎出來時也努力睜大了眼睛:“你——你會說話啦!”
Advertisement
她不擅長做戲,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多假。
又假得多可憐可愛。
方寒霄朗聲長笑,忽然快走幾步,蹲身把她橫抱起來,在院子裡繞了個圈。
他蟄伏六年,不是永遠都成竹在胸,也曾有過撐不下去的時候,為此不隻一次想象過有朝一日憑他自己的能力拿回他該有的權勢時候的風光,然而真的到了這一日,他並沒有那麼強烈的揚眉吐氣,因為一切本是他應得。
隻有這個陰錯陽差替嫁來的小妻子,是出乎意料的驚喜。
她和別的姑娘是那麼不一樣,錯過她,他不會找到第二個。
院子裡玉簪石楠都在,瑩月本該害羞的,但是想到他這啞疾“痊愈”得多麼不容易,聽見他此刻肆意清朗的大笑,她一邊被轉得暈頭轉向,一邊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為什麼不笑呢。
多好啊。
那些陰鬱憤激,膽戰心驚的時刻,都過去了。
第141章
接下來的一年裡, 方寒霄基本沒怎麼在家。
他滿天下跑, 剿完殺手又上運河巡視, 巡視完運河又到邊關轉一圈,外人看著辛苦,可是懂行的都知道這是一等一的重用。
新帝簡直是馬不停蹄地在給他堆功勞。
擁立之功當然重要, 而國事更為堂正,這重用裡, 蘊的還有長輩般的苦心。
當然,韓王作為一個心眼很闊的人, 是想不到這麼多的, 對他來說, 直接給方寒霄封個公侯又不費什麼事, 連封號他都想好了——就鎮海, 又是字又是號,省事又好記!
被原韓王妃現皇後無情地打回了:“之前的許多事,不好全往外揭, 你封容易, 別人未必心服,鎮海既有本事,多打磨一陣又有什麼打緊?”
新帝做皇帝還不太在行,聽內人話是很在行的, 一個楞都不打:“行,那就打磨打磨。”
皇後自己心裡倒又過不去了,嘆氣道:“隻是也委屈鎮海了。”
想補償也好辦, 委屈方寒霄的,就在瑩月身上找回來好了。
於是瑩月開始常常出入於宮廷中。
她開始很緊張,她生來就怕中年婦人,這是徐大太太給她留下的陰影,如今徐大太太雖然再也管不著她了,她自己也成長堅強許多,但要面對的是一國之母——怎麼說,對方的身份也跟著上來了。
一個人幼年的經歷,所造成的影響遠比想象中的綿長,瑩月在徐家長到十六歲,幾乎沒有見過外人,她在交際應酬上的禮儀好補,但心理上的缺失與底氣,不是後來給些富貴就補得回來。
但她並非就要跟旁人一樣,這條路走得不太順,跌跌撞撞,未必就沒有別的路走。
瑩月對著皇後很緊張,熟悉得很慢,但她卻很快和皇後膝下最小的皇子玩到一起去了。
小皇子年方九歲,被皇後見她時一起帶在身邊,中途皇後有事,出去了一下,小皇子是男孩子,頑皮坐不住,滿殿裡亂竄,乳母忙亂地抓他,要他聽話守規矩,講故事哄他,小皇子不要聽:“我聽過八十遍了,我都能倒背了!”
但乳母會選擇講故事來哄他,當然表示小皇子本身是愛聽故事的,小皇子又跑,跑到瑩月身邊時,大概看她是個新面孔,也許能帶來新故事,就撲她膝蓋上問她:“姐姐,你會說故事嗎?”
瑩月對著小孩子是一點都不緊張的,小皇子雖然鬧騰,但稱呼也很有禮貌,她就先笑著問:“你想聽哪一種故事?”
小皇子不挑,道:“什麼都好,但是我聽過的不要聽了。”
他嘴很快,記性也好——也可能是翻來覆去聽多了,巴拉巴拉就把自己聽過的一堆倒出來了,有乳母給他說的,有新帝皇後給他說的,還有教他讀書的先生給他說的。
但加起來其實也沒有多少。
被他纏著說過故事的人裡,照理要數先生最博覽群書,知道的故事最多,但小皇子這個年紀,開始上學才兩三年,先生教他仍以基礎的啟蒙為主,是不會把很多時間花在講故事上的,要是因此耽誤了小皇子的授課,回頭對新帝不好交代呀。
於是小皇子的故事儲存量,就多數來源於身邊的親人,他更小一點的時候,親人們糊弄他很容易,一個故事講八遍也能把他聽得津津有味,現在大了,就不行了,知道膩味了。
瑩月聽他報完,心裡有了底,就試探著找個他沒聽過的講了。
小皇子飛快就沉浸進去了,聽得眼都舍不得眨——說故事本身是個技能,不是所有人都能把故事說好,同樣的故事,到不同人的嘴裡,故事的精彩度其實會不一樣。
要說瑩月多麼高明到不可思議,那倒還沒有,但她自己寫過話本,話出口前,對故事的起承轉合會下意識在心裡打個底,有這點設計在前,就比平鋪直敘地說出來要吸引人多了。
故事說到一半的時候,皇後辦完事回來了,原以為小皇子早不耐煩跑了,一看居然老實得不得了,訝異又好笑。
而有這一回,就不但皇後想召瑩月進宮了,小皇子也把她惦記上了。
這一年多的時間裡,方寒霄好幾個月才回家一趟,回了家也呆不了多長時間,但瑩月一點也沒闲著,她當然也想念方寒霄,但是沒空閨怨,她要琢磨新故事講給小皇子聽,要管一點家事,偶爾還要應付一下徐大太太。因著徐大太太來找,瑩月才知道,望月居然悄無聲息和岑永春和離了,隆昌侯府當時倒臺,望月因有孕被赦免回娘家了,沒一起跟著發配,結果後來不知道怎麼處理的,望月用生下的孩子和岑夫人談判,答應在岑家未歸來前,可以由徐家暫養這個孩子,以此達成了和岑永春和離的要求。
徐大太太來找瑩月,是看著時間推移,隆昌侯府當年那樁案子的風頭已經過去了,就想讓瑩月給望月重新找個人家再嫁。
說起來,徐大太太這靈感還是從薛珍兒身上來的:“你那個妯娌,死過一回丈夫,如今不還是做著堂堂的伯夫人?你大姐姐要求沒這麼高,有那不承爵的小兒子也可以的,隻要人品過得去,我們如今也歇了心了。”
瑩月:“……”
她目瞪口呆,要求人家人品過得去,問題是她這個嫡母和大姐姐的人品——實在是讓她臉紅啊。
她堅決拒絕了,才不攬這種事情,徐大太太很是悻悻,但來過兩三回,瑩月少有地強硬,一點也不松口,徐大太太有百種手段,欺負不著出嫁女,隻得空手而歸。
而最重要的,瑩月還在繼續寫自己的《裙釵記》——就是揚州地主家四姐妹的話本,這本瑩月自己很不看好很揣測要虧本的新書在三山堂居然賣得非常好,因此三山堂的先生下足了力氣跟她催要後文,催得福全都心有餘悸,回來跟瑩月講:“奶奶,我都不敢跑去耍了,他好像討債的。”
三山堂出到第二本的時候,她這個作者身份在方老伯爺那裡暴露了——歸功於宣傳小能手方慧,方慧的女先生居然也喜歡看這本書,方慧也是個跳脫性子,偷翻先生的書翻到了,回頭再到瑩月這裡來玩,忽然發現她桌上竟有市面上還沒有出現的情節,福至心靈,一下悟了,瑩月不善說謊,被她撒嬌糾纏追問不過,隻得承認了。
瑩月自己對此還有點害羞,方慧可自豪驕傲得不得了,馬上給她炫耀到方老伯爺那裡去了。
方老伯爺精神抖擻樂得不行,他老人家表達喜悅的方式就是買買買,雖然私產已經幾乎全轉移給方寒霄了,但他手裡當然還留有一點養老本,一買都是百本起,收藏了不足,還要到處去送人,因此倒是不悶在家裡了,常出去走走,因方伯爺遇害而頹散的精神慢慢恢復了過來。
薛珍兒和方寒誠則還是吵,但自成婚以來方寒誠經歷了喪父,薛珍兒經歷了娘家差點傾覆,兩個人再往下吵時,吵來吵去,居然一直也沒吵散。
日子就這麼熱熱鬧鬧地過著,《裙釵記》出到第四本的時候,方寒霄又一次出遠門歸來,進宮交差,這一次新帝終於和他道:“鎮海,接下來你就不要出去啦,在家呆著,好好歇一陣,過幾天給你封侯開府,你回去和老伯爺商量商量,喜歡哪裡的地段,想好了來告訴朕。”
皇後在旁補充了一句:“也和你媳婦說說,多陪陪她,她這陣子不容易。”
方寒霄聽這話音有點怪,待要進一步問,皇後卻不說,隻是神秘地笑了笑,道:“你回家便知道了。”
方寒霄回到了平江伯府。
他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隱隱的激動的預感,這預感在看見挺著微圓肚腹迎出來的瑩月的時候,成了真。
如何激動與戰兢自然是不用說的,就算有預感,他的那些深沉心機在此時也發揮不了一點作用,發著傻,問了一圈傻話,才想起來問一句是男寶寶還是女寶寶。
瑩月快四個月了,大夫已經給了個大概的預測,但大概是方寒霄極為罕見的憨傻令她生出了也少有的捉弄他的衝動,她靠在軟乎乎的靠墊上,眨了眨清澈的眼,笑眯眯道:“你猜。”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