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多時,徐大老爺坐不住了,站起來叫他們連襟間好好聊著,就找個有事要忙的借口走了。
他走後,岑永春繼續說。
屋子裡的氣氛其實很怪異,各自婚事的錯位令得沒有人的心裡是自然的,各自揣著各自不可示人的心思,在面上盡力維持著和平,好似當真是新婿齊回門熱鬧又喜慶一般——但人人又都分明清楚,並沒有人相信這一點。
這裡面真要說有誰心思用得最少,不是瑩月,而是方寒霄。
有啞疾太方便了,他輕松愜意地跟隨岑永春的步伐演著戲,視情況隨便動作一下就算配合了,岑永春知道他有這麼大個弱項,對他毫無防備,暢快大聊。
瑩月反而是有在想事情的,她想著怎麼跟徐大太太提出來,把石楠的老娘弟弟贖了,她還想去看看惜月。
她嫁的那麼突然,跟惜月面都沒照,有一點想她,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麼樣了。她比她聰明能幹得多,應該是還不錯。
她等來等去,終於等到岑永春停歇片刻,端起茶盅來喝茶,她忙站起來向徐大太太請求:“太太,我想去看看二姐姐。”
脫離掉徐大太太的掌控之後,她發現自己沒有那麼怕她了,敢正常一點地和她說話了。
徐大太太聽了,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她望了瑩月一眼,沒有拒絕,痛快地點頭道:“你去吧。”
瑩月轉回臉,小聲向方寒霄道:“我去看我二姐姐,一會就回來,好嗎?”
方寒霄沒什麼異議,點了點頭。
瑩月松口氣,帶著石楠出去了,但把玉簪仍留在這裡,算是服侍方寒霄,他頭一回來徐家,畢竟人生地不熟,萬一有什麼需要呢。
想到要見到惜月,她心情很好,路上還小聲跟石楠道:“二姐姐比我厲害,我們正好去請教一下她,怎麼跟太太開口,最好這回就順利把你的親人帶走。”
石楠很激動,連連點頭:“好,謝謝大奶奶!”
瑩月離家不久,家中各處路途還是熟悉的,不過她如今再回來,算是客人了,徐大太太還是給她指了個丫頭引路,這丫頭帶著帶著,瑩月覺得不對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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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丫頭是沒聽清楚徐大太太的吩咐,拉了她一下道:“我先不去清渠院,我找二姐姐。”
丫頭笑了笑:“奴婢知道。二姑娘搬了地方,如今就住在三姑奶奶的舊居裡。”
瑩月愣住了。
第42章
搬到清渠院的不隻惜月,還有她的生母雲姨娘。
瑩月愣過之後很奇怪,問丫頭:“為什麼?”
她的小院子不但地處偏僻,屋舍還十分窄小,原來隻住了她一個姑娘帶著兩個丫頭還算剛好,如今主子變成了兩個,伺候的人跟著疊加,地方應當是不夠用的。
丫頭道:“雲姨娘和二姑娘犯了錯,太太罰她們搬到了這裡來。”
這瑩月猜到了,她追問道:“什麼錯?”
丫頭含著一絲奇怪的為難的笑意,道:“奴婢不便說主子們的是非,三姑奶奶想知道,就問二姑娘罷。”
她是得了徐大太太的吩咐才這樣說的。
瑩月無法,她不會逼問人,隻好加快了一點腳步,往清渠院走去。
她之前走得突然,徐大太太後來把她的書和舊衣物給她陪過去了,但她種的一些花草都還在這裡,有些種在花盆裡,有些花盆不夠用了,就直接種在了牆角地上。
如今她再邁進門裡,隻見院子裡空無一人,而不論地上的還是花盆裡的花草全部都枯光了,四五個花盆疊成一摞丟在牆角裡,隻從縫隙裡冒出幾根堅強的雜草。
瑩月呆呆地在她的小院子裡轉了個圈,打量了一遍,她原來的布置已經面目全非了,但能看出來不是被人刻意糟蹋的,而像是主人無心打理,以致破敗了下來。
她心裡沉了一下,從這院子的情形看,雲姨娘和惜月犯的很可能不是一般的錯,不然隨便收拾一下,也不會荒成這樣,而她們連這一點點心思都懶得費了。
丫頭已經揚聲通報上了:“雲姨娘,二姑娘,三姑奶奶回門來了。”
聽到聲音,從正房裡出來一個丫頭,滿眼吃驚,一時竟未上來招呼。
瑩月認得她,是惜月身邊的大丫頭菊英,她向她笑笑,主動道:“我回來了,來看看二姐姐。”
菊英低了頭,好似沒精打採,又好似不敢看她,聲音飄忽著:“三姑娘——三姑奶奶。”
瑩月領著石楠走上前去,等菊英打著簾子,她們進到屋裡,才知道為什麼院子裡都沒有留個人應門,因為除菊英之外,屋裡就隻得還有一個雲姨娘的丫頭梅露。
瑩月對這裡的屋舍極熟悉,知道別處都呆不了人,雲姨娘和惜月身邊,很可能就隻有這兩個丫頭了。
和她當初的待遇一樣。
惜月沒有出來,直到她自己掀簾又進到裡間,惜月好像才知道她來了似的,動作遲緩地從窗下的炕上下來穿鞋,頭也沒抬地道:“三妹妹。”
瑩月沒覺出異常,她走近一點,隻是又吃了一驚:“二姐姐,你——”
她想說惜月怎麼憔悴成這樣了,話到嘴邊,沒忍心出口。
惜月雖然和她一樣是庶女,但她有親娘,境遇上就要比她好得多,她自己也好強,很有心氣往上掙一掙。
然而不過三個月沒見,從前走路都要把腰挺得筆直的惜月,身上的精氣神竟就泄了大半,眉眼間全是晦暗。
瑩月眼圈紅了:“二姐姐,你受苦了。”
惜月隨手撩了一下發絲——她連發辮都是隨便梳的,鬢邊毛糙了也不拿梳子抿一抿,她開了口,聲音沉沉地:“沒什麼,我自找的。”
她望了一眼瑩月,“你走吧,我那樣對你,不值得你來看我。”
瑩月愣道:“二姐姐,你怎麼對我了?”
惜月:“……”
她也愣住了,她忽然意識到,那件事情瑩月居然至今仍不知道。
這個傻妹妹,她是真的傻。
有一瞬間,她衝動地想找借口索性瞞過去算了,但眼角一瞥,便見到徐大太太的丫頭貼在門邊,透過簾子的一點縫隙往裡看,眼神十分興奮。
她的血冷了下來,瞞不住的,這是徐大太太對她的又一重整治。她從前不知道這個嫡母手段如此層出不窮,還想著去比望月,太天真了。
“太太本來想要替嫁的人是我。”
惜月面無表情地道,她沒有如菊英那樣目光閃爍,而是直直地看著瑩月,她看得出來瑩月神採不錯,但她沒覺得怎樣,這個小傻子,從前日子那樣,她也樂呵呵的,買到本雕版最多最便宜的書都能高興很久。
這不能證明她代替她嫁出去以後,真的就過得多麼好。
瑩月很驚訝也有點懵:“啊?”
“我提前知道了,跟著姨娘逃出去找老爺了。”惜月慢慢地,終於說出了那一句,“我沒告訴你。”
她知道她逃以後,瑩月將要遭遇什麼,她還知道其實她當時就算告訴瑩月,以瑩月的本事,她也做不了什麼,但她還是沒有說,她怕萬一,萬一瑩月逃過去,厄運就仍然要回到她身上。
所以實際上,瑩月替嫁替的是雙重的,不但替的是望月,也是她。
……
石楠驚呼了一聲。
瑩月也終於明白了。
她心裡好像被一把很鈍的刀劃了一下,痛也是鈍鈍的。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覺得自己應該說不怪惜月,她隻是沒有告訴她而已,她本來也沒有義務要告訴她——可是她說不出來。
她怔怔地,眼淚就流下來,也想不起來還要問惜月石楠親人的事情了,後退了兩步,就往外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隻是覺得自己要冷靜一下。
石楠擔心地緊緊跟著她,領路的丫頭有意引著,把她們引回到了正院裡。
岑永春精神真的好,還在揮手說著,方寒霄忽然若有所感,轉頭向外看去,就看到了一臉淚把臉都哭紅了的瑩月。
瑩月頓在院子裡,她意識到自己這模樣不該進去,忙轉頭又要走,方寒霄站起來,大步追出去。
岑永春愣著:“怎麼了?”
徐大太太端起茶盅喝了口茶,遮住了嘴角邊的笑意:“沒什麼事,我這個三丫頭向來養得嬌些,大概,是和二丫頭拌了嘴了。”
岑永春仍是莫名所以,伸頭往外看了一眼:“寒霄還挺上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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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正院以後,方寒霄在牆角處把瑩月拉住了。
瑩月嗚嗚咽咽地,不想叫人看著她哭,拿手抹著眼淚,卻是越抹越多。
方寒霄皺眉,看了一眼石楠。
石楠一路上回過味來,是越想越氣憤,張口就一邊解釋一邊把惜月告了。
這事要是望月做的那根本沒什麼,她們本來對她沒有期待,可惜月不一樣,以為親近的人捅這一刀,感情上格外受創。
瑩月聽石楠說著,心口憋悶著的那口氣漸漸散出來,邊抽噎邊道:“算了,不怪二姐姐,她隻是沒有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