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坐在對面的兩個婦人不但看,還撥動著嘴唇,輕輕議論著。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你怎麼樣?”
另一個被追問,咬咬唇不說話了。
先說話的那個低低地轉移了話題:“徐望月這小賤人,偏她運氣倒好。踩了人,自己上來了。”
咬唇的不肯認同了:“好什麼?進門就做娘,虧她拉得下臉,為了榮華富貴,當真什麼都不要了。”
先說話的笑一聲:“這話也是,他日見著她,我得記得問問她這滋味怎麼樣。”
咬唇的嘆息了一聲:“隻可惜了——”
她沒說可惜誰,但先說話的自然是知道的,她聲音裡加了份狠勁:“徐望月太過分了,她這種日子還把他請來,想幹什麼。”
瑩月不會作為娘家人坐到這個宴席上,她來,隻可能是跟著方寒霄來,從平江伯府的交情算起的。
“為了顯示心裡沒鬼吧。”咬唇的冷笑道,“當別人都傻子似的,看不出來她玩什麼把戲。”
先說話的把聲音更壓低了一點:“行了,你犯不著生氣,我聽說,隆昌侯夫人可不怎麼滿意她,捱不過岑世子堅持,才勉強答應了。這往後,有她的好日子過。”
咬唇的點頭:“我知道。榮華富貴有命賺,有沒有命花可是另一回事——哎,你別看她了,來人了。”
先說話的也看見瑩月身邊走來了另一個人,把目光收回來:“知道了。”
來的是孟氏。
她跟著薛嘉言一處來的,腳步匆匆,進來到瑩月身邊坐下的時候,乃至帶著一點微喘:“徐妹妹,我可算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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瑩月被一屋陌生人看來看去,正看得後背細汗都要冒出來了,忽然看見她出現,驚喜得不得了:“孟姐姐!”
雖然她跟孟氏隻有過一回來往,可跟別人比,她已經算是親近的了。
見孟氏大概是趕得急,頭上微微冒汗,殷勤地拿自己的扇子給她扇扇,又好奇地問道:“孟姐姐,你知道我來?在找我嗎?”
孟氏笑著道謝,點頭解釋道:“我跟我們爺一起來的,我們比你們來得晚一點,你們爺在門外守著,等到了我們,請我來跟你一起坐著,怕你一個人悶。”
瑩月睜大了眼:“真的?”
孟氏笑道:“自然是真的,我跟丫頭問你,但是來的人多,我先被引到另一處去了,問了一圈人,終於問到你在這裡,我才過來了。”
瑩月甚是感動:“孟姐姐,辛苦你了。”
“我辛苦什麼呀。”孟氏笑道,“我也想跟你一處坐著,離開宴的時間還有一會,正好我們說說話。”
又打趣道,“主要是你們爺的囑託,我們家爺就沒他這份細心,你要謝,回去謝謝他。”
瑩月臉紅了。
他也不太壞。
怪不得從前招人喜歡了——她悄悄望了對面那兩個婦人一眼。
第39章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是人生的四大樂事之二,前者是小登科,後者是大登科。
岑永春今日將要達成前者,然而他心中的喜悅,絲毫不下於狀元入洞房,大小連登科——或者說,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份飽滿昂揚的喜悅都是他去迎來的新娘子帶給他的,而在他騎著高頭大馬,胸戴紅花地回到隆昌侯府以後,一眼見到正要往裡面走的方寒霄時,達到了頂峰。
“寒霄!”
他乃至於在馬上就叫了出來。
把擠在門外看熱鬧的眾人的目光全引了過去。
方寒霄本來已經被下人引進府裡了,他在男客那邊尋了一圈薛嘉言,沒找著,又出來等他,才耽誤到了這一會。
聽到呼喚,他淡淡轉頭,同時不動聲色地伸長胳膊把身邊的薛嘉言攔了一攔。
薛嘉言不安分地想往外竄:“方爺,你別攔我,不揍他一頓,我心裡這口氣下不去!”
他之前見到隆昌侯府過定禮時說要來灌醉岑永春,其實隻是戲言,後來不多久由薛二老爺領著走通了錦衣衛同知的門路,就做校尉到宮裡守大門去了,沒把這回事當真記著。
直到喜帖送到了建成侯府,他換班回家,聽到下人議論,才知道岑永春究竟要娶誰,氣得暴跳,前天已經跑到平江伯府去過,約著方寒霄要去把岑永春打殘。
方寒霄把他攔下了,隻說對徐望月本來無意,不成沒有什麼可惜之處,薛嘉言本已有點被勸下了——徐望月若好,沒有什麼對不住他兄弟之處,那她嫁別人就嫁別人罷,總不能攔著不叫人出嫁;若不好,那這種姑娘本也配不上他兄弟,去禍害別人最好。
他說服了自己半天,但這會一見岑永春那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樣兒,全部破功了,就想把他從馬上拖下來一頓揍。
“寒霄是他叫的!誰跟他那麼熟!不要臉!”薛嘉言被攔著竄不出去,氣得隻是碎念。
方寒霄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的,他從前跟岑永春真的不熟,幾乎陌路。
所以,要不是有徐望月這一出,他都不會確定他對他有這麼大怨念。
京中子弟無數,分門第分文武分才能,各自有各自的小圈子,從前方寒霄領頭的這個小圈子,跟岑永春是沒有交集的。
沒什麼特別的原因,雙方就是合不來,他們相同的隻有出身,志趣都不相投,自然而然漸行漸遠——這是曾經的方寒霄以為的。
他那個時候,太年少太飛揚也是太天真了,他不知道對於岑永春來說不是這樣。
岑永春曾經努力接近過他們的圈子,但是沒有成功,被排斥了。
那個時候,方寒霄自己是平江伯世子,將來要接方老伯爺的要職;薛鴻興沒有子嗣,薛嘉言過繼給他是早晚的事,薛鴻興掌握的都督府雖然撈錢比不上漕運總兵官,但是是中樞要職,位高權重;而岑永春呢,那個時候他的父親隆昌侯身上隻有一個闲職,於是他這個侯府世子,其實還比不上薛嘉言這個二房長子值錢——
外面看著差不多的子弟們,裡面扒一扒,其實是差挺多的。
所以,對岑永春來說,他不覺得方寒霄他們不帶他玩隻是跟他玩不到一塊去,他認為自己是被人瞧不起。
這些都是方寒霄到了外面,因故要查隆昌侯府的時候才順帶著查出來的,他為此有一些驚訝,驚訝過後,就沒什麼了,隻是把它作為一樁事備案著,暫時並沒想到要怎麼用,又能不能用。
但世事吧,有時候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沒料到他孤身返京沒幾天,岑永春就自己揮舞著把柄撲到他面前來了。
現在,方寒霄在眾目睽睽中,微笑著看著岑永春跳下馬來,昂首挺胸地走過來,忽然變得很熟絡地跟他打招呼:“寒霄,你能來,我真高興,以後咱們做了連襟,就是親兄弟一般的交情了,一會我單敬你三杯,你可不許早走,我不放人的!”
方寒霄笑著點了點頭。
他看上去仍是當初那樣耀眼,站在人群裡仍如鶴立雞群,所以岑永春還隔著一段距離,都可以一眼把他認出來,岑永春心中為此有一點堵滯,但旋即又舒服起來——他怎麼可能不鬱怒,不肯示弱在面上露出來罷了,表面上裝得越好,心裡肯定越嘔!
岑永春的目光還往薛嘉言面上去轉了一圈,看見薛嘉言瞪眼看他,心中更抖擻了——風水輪流轉啊,當年一個二房的也敢不把他放在眼裡,如今他伯父自己得了親生子,他一個侄兒,屁也不是了,想一想都痛快死人。
方寒霄心有別事,忍得下這口氣,薛嘉言可忍不了,拳頭當時就捏起來了:“看什麼看,沒看過爺?!”
他一直是這個脾氣,對不喜歡的人不肯敷衍的,岑永春從前就吃過他兩回排頭,那時心中深為不忿,但眼下卻覺得很心平氣和:“嘉言,你都多大了,怎麼還這麼衝動?我聽說你如今有差事了,這是件好事,恭喜你,不過你得改改脾氣,不然難道在殿前當值時也這麼魯莽嗎?”
薛嘉言才聽他說了個開頭,白眼已經要翻上天了——所以他們從前就不樂意跟岑永春玩!仗著大他們兩三歲,想擠進他們的圈子也罷了,偏偏還想爭著做老大,一說話就教訓人,好好的,誰願意多這麼個爹管著,憑什麼呀他。
“我怎麼當差,用不著你管,你撿別人的——哎呦!”
是方寒霄用力掐了他一把。
薛嘉言也知道自己將要脫口而出的話太難聽了,他性子粗,但其實不怎麼會出口傷人,悻悻地住了口。
岑永春臉色難看了一瞬,但很快把自己說服住了,他不是撿,他是搶!
硬生生從方寒霄手裡搶過來的,還反手塞了個庶女給他。
方寒霄迫於無奈,隻有湊合著把庶女認下了——沒有比這更能解他當年那份不得志的心情了。
這個時候,噼裡啪啦的爆竹聲已經放得告一段落,有人過來陪笑催他:“新郎官,該射箭踢轎門,請新娘子出來了。”
岑永春隨口道:“知道了。”
然後不再理會薛嘉言,繼續去跟方寒霄道:“寒霄,三天後我們要回門去,聽說之前你娶妻時,弟妹不慎撞著頭受了傷,沒能回去?正好,這回我們一起回去,你可不要不到啊——就算心裡有什麼不痛快的,也不能一輩子就不跟嶽家來往了不是?想開點,嗯?”
他不著急去迎望月出轎,隻是等著,看見方寒霄聽見他的邀請後,眼神似乎變了一變,眼底壓抑住了一點什麼,他更舍不得轉開眼了,恨不得就駐足在這裡欣賞。
娶徐望月,值,太值了。
方寒霄跟他對視了片刻,快要壓抑不住眼底的情緒似的,微微別過臉去,很草率地點了下頭,好像無法面對他,迫不及待地想把他打發走。
岑永春真是志得意滿,來催他的人把弓箭都遞過來給他,他接了,道:“那我們說好了啊,你要不去,我叫人到你府上請你去。”
這才走了,背影都是揚眉吐氣。
薛嘉言衝著他的背影揮了揮拳頭:“又聽說,聽說來聽說去的,他聽說的真不少,跟那三姑六婆似的。”
方寒霄悠悠負了手,眼底抑住的情緒終於傾瀉了一點出來——根本不是怒氣,而是笑意。
果然,岑永春娶了徐望月,是不會舍得不向他炫耀的,不過,他得意的程度仍然有一點超乎了他的預料,簡直如受不了錦衣夜行的暴發戶一樣。
他連魚餌都不用放,他就上趕著浮上來咬鉤了。
而這不過是個開始,他們成了連襟,以後肯定會更多地進行親近,當然,都是岑永春主動,落在別人眼裡——比如說隆昌侯眼裡,他隻是被迫,隆昌侯和方伯爺之間的齷齪不會牽連到他身上,他就是清清白白,毫無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