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不消多時,兩人便氣息交纏。
“我們既已如此,幻境為何還沒有結束?”
謝鏡辭隻想調侃他一句,沒想到當裴渡溫熱的吐息徑直湧來,竟讓氣氛變得更加曖昧,叫人渾身發熱。
她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也生出了拘束之意,努力轉移話題:“難道我們少做了什麼步驟?”
雖然借了位,但親吻和擁抱都已經實現,伴侶之間能幹的事兒無非那麼幾種,除此之外,就隻剩下――
謝鏡辭大腦轟隆隆。
……應該不會吧。
這地方無論如何,都算是個正兒八經的仙府秘境,倘若強迫來到此地的男女做出違心之事,雲水散仙的名號豈不得砸爛?
這句話說得直白,裴渡哪怕不精通男女之事,也能聽出與她相同的意思,眸光陡暗,攥緊手下床單:“謝小姐,等我引劍氣入體,你記得避開――勞煩小姐在床前照料數日,多謝。”
他竟是沒做多想,直接選擇了最初被廢除的“我打我自己”方案。
謝鏡辭見他欲要起身,趕緊加大手中力道,摟著脖子把裴渡往下壓:“別別別!既然那位前輩鑽研‘情’之一字,定不會拘泥於――”
這句話沒能說完。
裴渡對她的動作毫無防備,沒做任何抵抗,身體竟順勢往下,跌在她身上。
本就咫尺之距的唇,也沒有徵兆地陡然貼近。
他反應很快,有意避開,薄唇堪堪一偏,雖未觸及謝鏡辭唇瓣,卻也擦過她嘴角的邊際。
像有一道電流從嘴唇肆無忌憚地蔓延生長,裹挾著萬鈞之力,直衝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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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緊張到了極致的時候,連心跳都會停下。
這是裴渡追隨了太久太久的太陽。
他――
“對不起,謝小姐,我――”
他倉皇起身,頭腦中盡是空白,匆忙伸出手去,擦拭她被碰到的嘴角,話到嘴邊失了言語,不知道應該如何往下說。
他聽旁人說過,親吻是有情人才會做出的舉動。
幻境中最忌假戲真做,這個動作近乎於輕薄,定會惹她厭煩。
拇指一下又一下撫過嘴邊,如同要用力拭去某種汙穢,裴渡心口發冷,在一片寂靜夜色裡,忽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他不敢動彈,耳邊傳來無可奈何的笑。
謝鏡辭這回沒用傳音,清凌凌的聲線格外悅耳動聽:“夫君何出此言?”
心尖上沉悶的寒冰轟地碎開。
裴渡怔怔看向她的眼睛。
謝鏡辭沒有刻意回避,忍下心跳如鼓,對上他視線。
裴渡擅長隱藏情緒,在絕大多數時候,都保持著清潤安靜的模樣。
她很少見到他這樣失控的時候,滿目皆是無措與驚惶,或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眼尾和眼眶都浸著薄紅。
他在害怕。
害怕……被她討厭。
她頭一回無比真切地意識到,也許裴渡並不是“有一點點喜歡她”。
連謝鏡辭自己都未曾想到,被觸碰到唇角的剎那,她非但並不反感,無意瞥見他眸底的紅,甚至心下一酸,想按住他腦袋,把這個吻的姿勢擺正。
……她真是瘋了。
這個念頭很快被強壓下去。
她弄不清自己對於裴渡的感受,或許是同情,或許是惺惺相惜,又或許隻是一時興起,被他的心意所打動。
在不能給出明確的答復前,她不能仗著這份喜歡肆意妄為,做出逾越規矩的舉動。
倘若當真吻上去,給了他不合時宜的、虛妄的希望,待秘境結束,她卻並未生出與裴渡共度餘生的念頭……
像那樣把希望硬生生碾碎,無疑是對他殘忍的折磨。
裴渡喜歡她。
謝鏡辭想,她不能踐踏這份心意,讓他難受。
此次秘境結束,她定會做出了斷,給裴渡一個答復,至於在那之前,她會順從心意對他好,但絕不會過火。
握在手腕上的纖長手指無聲松開。
謝鏡辭傳音道:“是我的疏忽,與你無關,不必在意。”
裴渡還是呆呆看著她。
“這個幻境看重‘情’,要想勘破,恐怕並非一時之功,不如靜候一段時間,順著它的心意來。”
謝鏡辭做事一向認真,在來到歸元仙府前,特意把前人記錄的所有幻境都看過一遍。
她與裴渡所在的“情境”,自然也在其中。
情境乃是用來檢驗真心之地,被傳入其中的,往往是戀人、親屬或伙伴,根據彼此關系不同,幻境裡的情景也大不一樣。
有些人運氣好,無意之間真情流露,被幻境察覺,直接送出;有些人不那麼走運,在此地逗留許久,被安排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劇情,身心皆是慘遭折磨。
――雲水散仙性情乖戾,尤愛玩弄人心,置身於幻境之中,兄弟反目、道侶相殘之事屢見不鮮,十足的惡趣味。
隻希望她和裴渡不要遇上這種糟心事。
破境萬萬不可急於求成,謝鏡辭面色不變,繼續對他傳音:“今夜……我們便以夫妻之禮相待,如何?”
*
裴渡覺得,自己像在做夢。
幻境裡的一切都順遂得不真實,謝小姐緩緩褪了婚服,著一襲裡衣,正躺在他身邊。
黑發蜿蜒,與他的交纏在一起。
他不知應該做出怎樣的姿勢,亦或目光應該投向何處,試探性喚了聲:“謝小姐。”
謝鏡辭懶懶應他:“嗯?”
裴渡停頓半晌,喉頭微動:“我能不能……抱著你?”
他許是覺得唐突,側過身去面對她,辯解般補充:“我聽人說,夫妻大多是相擁而眠,要想騙過幻境,說不定這樣更快。”
不等他有所動作,身側的姑娘便輕笑一聲,徑直縮入他懷中。
謝小姐若是細細去聽,定能聽見他驟然加速的心跳。
“對了。”
出於緊張,她的音調比平日僵硬一些,卻噙了笑:“你方才叫我什麼,相公?”
裴渡安靜了好一會兒。
他的嗓音溫和似春風,像是小心翼翼的試探,被壓得有點啞:“……夫人。”
很好聽。
謝鏡辭心口微動,感覺有股熱氣籠上後背。
裴渡輕輕將她抱住,衣物與被褥摩挲時,發出叫人臉紅的細微聲響。
這股極致的溫柔像貓爪撓在她心口,如同被溫水包裹,水波溫潤,一下又一下地漾開。
謝鏡辭想要弄清這份溫柔的來由。
鬼使神差地,她忽然開口:“裴渡,我們小時候……曾經見過面嗎?”
裴渡顯而易見地愣住。
這個問題沒頭沒腦,謝鏡辭原以為他會含糊其辭,亦或直接否認,卻猝不及防,聽見裴渡應了聲“嗯”。
她倏地抬頭,與他四目相對。
他不顧謝鏡辭的驚訝,眼底不知為何浮起一抹笑,輕聲開口時,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小事:“曾與謝小姐有過一面之緣。當年浮蒙山妖亂,承蒙小姐相救。”
她絲毫也不記得,裴渡心知肚明。
對於他來說,那是心之所向、念念不忘,對於謝鏡辭而言,浮蒙山之行,卻隻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次伏魔降妖。
謝鏡辭與那麼多人擦肩而過,他隻不過是其中之一。
更何況那時的他毫不起眼、落魄至極,帶著滿身的血躺在角落,偶爾有醫修過來診治,都覺得骯髒不堪。
謝小姐見到他的第一眼,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她見過太多與他相似的人,因而隻是不動聲色移開了視線,就連後來救下他的性命……
就連後來救下他的性命,她頂著滿臉的血,都要忍痛狠狠敲上他腦袋,滿眼都是怒意:“你去送死嗎?白痴!”
他一直都不太能討她歡心。
謝小姐臨走前沒有道別,裴渡從昏迷中醒來,才知曉她已離去。
那天他在修道者離開的山頂站了很久,臨近下山,才發覺衣袖的口袋裡被塞了什麼東西。
一瓶療傷的丹藥。
還有張字跡龍飛鳳舞的紙條:[藥比你貴,好好保管,別尋死了,呆子。]
大家都說,道長們是從天上來的人。
他對修真界一無所知,想起謝小姐,便抬頭看上一眼天空。
遙不可及的天空。
她在高高的天上,他卻陷在泥濘塵埃,連碰一碰她的衣角,都隻會將它染髒。即便後來被裴家收養,修習劍術、換上新衣,裴渡也下意識不敢靠近。
和她相比,他總是顯得弱小無力。
浮蒙山。
謝鏡辭怔住。
她小時候心高氣傲,除了練刀,便是跟著爹娘外出除魔,去過的地方幾十上百,提及浮蒙山,隻留下幾段極為模糊的影像。
要說是否遇見過和裴渡相似的小孩――
完全記不起來。
裴渡的聲音還是很低:“謝小姐為何問起此事?”
他口中的稱呼又成了“謝小姐”。
謝鏡辭沉默許久,腦海中思緒來來去去,最終隻道了聲:“對不起。”
“謝小姐何錯之有。”
裴渡竟笑了笑,語氣如同安慰:“修真者一生救人無數,若要將每個人的姓名相貌都牢牢記住,那才是天方夜譚。而且――”
擁在她後背的手掌略微用力。
裴渡用下巴輕輕蹭她頭頂:“如今將我記下,那也是好的。”
過去之事不可追,從落魄無依、瘦弱不堪,到裴家養子,再到能與她並肩作戰,他一步步往上爬,正是為了“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