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龍魂顯然不是找楚稚水,那在場就隻剩一個人類。
陳珠慧如今虛弱無力,她剛剛看到須爺爺撲上前,簡直嚇得魂飛魄散,現在依舊驚魂不定,盯著陌生男子,迷惘地搖搖頭。
她從出生以來,就沒見過龍魂。
龍魂:“不可能,你不記得了嗎,我們當年一起踏青作詩,每次你在家裡不開心,我們就悄悄出去,在夜市裡猜燈謎……”
陳珠慧越發迷惑,她強撐著坐起來,詫異道:“我從來沒去過夜市。”
她娛樂活動很少,就連到城裡逛街,也是上大學以後,還有跟經濟開發科一起。
楚稚水:“作詩?猜燈謎?”
辛雲茂最近常讀時事新聞,淡聲道:“好土,都不是這時代的事了。”
龍魂見她滿臉惘然,他出聲幫她回憶:“還有你那次被父母責罵錯過燈會,我們一起到長橋上看燈,你那天特別開心……”
陳珠慧思及腦海中湧現的畫面,遲疑道:“……燈會?”
楚稚水鎮定打斷:“你肯定認錯人,槐江沒有燈會,她也不是你說的人。”
龍魂:“不可能!寶珠身上有我留下的烙印,不管她變成什麼樣,我都可以認出來!”
老白坐在一邊,突然怒從心頭起,聲嘶力竭道:“她才不是寶珠!她是陳珠慧,陳是陳東繁的陳,珠慧珠慧,不當誰的掌上明珠,她生來就會有智慧!”
“這是她爺爺當年給她取的名字,我一個字都沒有忘!”他猛然提高音量,竟公開跟龍神叫板,爭辯道,“她叫陳珠慧,才不叫寶珠!”
名字對妖怪有特殊意義,老白也不允許陳珠慧的名字被抹除,一時間聲勢驚人。
“須爺爺……”陳珠慧竟被此話催得眼熱,她差一點就要潸然淚下,勉強拾起些力氣,踉踉跄跄地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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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稚水見她倔強地起來,隻得在旁邊扶她一把,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麼。
陳珠慧鼓起勇氣,直視被捆的龍魂,詢問道:“我背上痕跡是你弄的?”
龍魂眼神一亮:“對,你果然想起來,隻要有那個,我就能……”找到你。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你很恨我麼?”陳珠慧眼神灰暗,低頭道,“我以前就發現,用刀都去不掉。”
楚稚水聽到“用刀”,她心裡一驚,驟然間反應過來。當初,陳珠慧拒絕前往醫院,並不是害怕激光會疼,沒準是料到不可能輕易消除。
老白同樣嚇得露出異色,慌道:“珠慧……”
“須爺爺,放心吧,那是小時候的事,我現在不會這麼做了。”陳珠慧小聲安撫,“隻是以前不懂事,又聽到難聽的話,所以才會做錯事。”
爺爺那時將她臭罵一頓,隨即也落下兩行熱淚,責怪自己沒照顧好她。
她開始學會懂事,或許總有人無法接受她,但她要為接受自己的人活下去。
陳珠慧望著龍魂,她眼含波光,哀聲道:“為什麼留下這個?我以前做錯什麼,讓你那麼痛恨我?”
她不理解自己為何生來就有痕跡,就像不理解人生為何如此之苦,手中的東西遺失,摯愛的人不斷離去,簡直讓人喘不過氣來,好像看不到盡頭的夜色,連一絲光線都沒有。
她以為旁人說自己身帶霉運是謊言,誰料兜兜轉轉竟是真的,罪魁禍首還專門找過來。
龍魂六神無主地望她,他想要張口說點什麼,卻心如刀割得說不出話。
他想說愛,她卻說恨。
她認為遇到他是一件不幸的事。
妖氣束縛並不會讓他過於痛苦,但她的話卻讓他窒息般難熬,堪稱致命一擊。
辛雲茂冷不丁道:“如果沒有協議的話,妖怪隻要稍微施加一點,就會對人產生不可逆影響,尤其封神後像捏螞蟻一樣容易,一旦烙印產生,你就無力反抗,很難掙扎出來。”
龍魂以前為討寶珠歡心,自然會不求回報拋出很多,殊不知陰差陽錯將事情搞壞。陳珠慧隻要沾染一點龍焰,她的命運就不可能坦蕩,冥冥中法則總剝奪什麼。
人類意志再堅定,但面對親密的人總會松懈,很少能拒絕對方的示好及禮物。封神妖怪的禮物絕不止金銀珠寶,甚至可以給家族帶來權勢,隻要世間合理的事,全部能順利實現。
寶珠就隨口一提,估計都可以應驗。即便她不知情,但早獲取這些。
大部分人都會期盼好事降臨自己,很少有人能在走運時清醒思考,為什麼走運的偏偏是自己?
忽視擁有的,隻奢望更多,煩惱由此而生,五毒八苦越燒越旺。
“你以為我不知道?”龍魂恨不得想撕碎辛雲茂,憤然道,“隻要她能封神,擁有無邊壽命,自然抵消一切。”
如果他當年成功,怎麼還可能被綁?
唯有超脫於眾人及眾妖,方能在天地間獲得真正的自由。
“為什麼要有無邊壽命?”陳珠慧連連搖頭,顫聲道,“這麼苦的日子還不夠長麼?”
龍魂忙道:“怎麼會苦,到時候凌駕於萬人之上,你以前說的煩惱,再也不算什麼……”
陳珠慧沉默地望他,好似深感此話荒誕。
“不是每個人都這麼想,你隻是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對方身上,誤以為那是對方想要的一切,自己感動自己罷了。”楚稚水說完,她又看向辛雲茂,請教道,“那有什麼辦法解決麼?”
“如果是她身上的痕跡,你可以用龍骨傘解決。”辛雲茂一瞄陳珠慧,平靜道,“但要是她的命運,那隻能靠她自己。”
如果陳珠慧一直懷有悲觀想法,那不管外人扶她多少次,依舊什麼都改變不了。人教事百遍不會,事教人一次就懂,全看個人造化。
命由天定,運由己生,等她真的放下,那就能夠頓悟。
楚稚水柔聲問道:“珠慧,你想要去掉那個痕跡麼?”
陳珠慧怔然:“可以去掉嗎?”
“試試吧,我小心一點。”楚稚水握住龍骨傘,“總不能輕易放棄?”
“……好。”
楚稚水接受完辛雲茂指導,她帶著陳珠慧走遠一點,讓對方撩起衣服來,沒有用傘尖觸碰,而是遠程對準燒痕。
純白光點凝聚,緩緩地覆蓋而上,並不是強力攻擊,而是如溫水般流淌,無聲無息地洗掉黑斑。
陳珠慧背對楚稚水,她感受到什麼,驚道:“真的沒有了。”
“你都沒回頭,怎麼會知道?”
“因為不疼了。”
兩人返程回去時,陳珠慧身輕如燕,她隨意舒展雙臂,臉上再也不見遭受煎熬的痛楚。
老白激動地團團轉:“真的好了嗎?真的好了嗎?”
陳珠慧:“是的,真好了。”
辛雲茂面無表情地扣下龍魂,他望向楚稚水:“現在叫胡臣瑞和那隻貓來處理他,鎮妖袍應該恢復作用了。”
老白猶豫道:“神君,那我們……”
楚稚水想起正事,她看向樹苗,提議道:“來都來了,你們跟珠慧去把果樹種了吧。”
今天本來是愉快的種樹日,誰料會殺出來不速之客。
“好的!”
陳珠慧跟著老白動身,都已經走到一半,卻突聞龍魂出聲。
“你剛剛說的是真的麼?”
陳珠慧停下腳步,她手指緊攥,回頭道:“什麼?”
龍魂黯然道:“這麼苦的日子太長……”
老白聽聞此話,他面露憂色,同樣注視著陳珠慧。
“嗯,我以前經常這麼覺得,多活一天都難過得受不了……”陳珠慧垂眸,“不過總要活著,才能遇到好事,說不定再撐撐就是天亮。”
她過去沒料到能進局裡,但要是沒有堅持下來,現在的一切就不存在。
她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更不會去暢想無邊壽命,對於缺失幸福的人來說,漫長歲月不像祝福,倒像煉獄般的詛咒。
不過,她如今逐漸體會每一天的幸福,依舊無法想象出長壽的樂趣,但已經能勾勒出明日的快樂。
她會在局裡工作,聽楚稚水聊一會兒銀大,午休時說笑用餐,跟金渝搗鼓冰淇淋機,等到傍晚時摘菜,再在牛仕的食堂偷開小灶。闲暇時,她就跑到茶園來,跟須爺爺一起吃果子。
沒什麼驚心動魄,都是些瑣碎小事,但讓人覺得很有趣。
她是局裡實習生,正在學習變幸福。
楚稚水聞言,她放下心來,安慰道:“好啦,去種樹吧!”
陳珠慧神色也放松,她步伐輕快起來,跟著老白等妖離開。
龍魂望著陳珠慧的背影,他好像渾身力氣都被抽幹:“她不是寶珠,寶珠會接受我,肯定能理解我的想法。”
寶珠是出生世家的大家閨秀,陳珠慧則從小在鄉野長大,自然不能領會很多東西。
如果陳珠慧自小富貴,她就會緊握手中一切,死死地不肯放手。
楚稚水聽聞此話,她眉頭微蹙,制止道:“是會接受你,還是不得不接受,根本就隻能聽你灌輸想法?”
龍魂的思維如此頑固,想必當年也不懂寶珠。
他目眦盡裂:“你說什麼……”
“十裡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人生隻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楚稚水一板一眼地背誦,“如此美好的時光,詩人卻筆鋒一轉,不寫‘生’偏寫‘死’,看似不近人情,細思方覺巧妙,將死事入詩句,更顯美得傳神,乃全篇之警策。”1
“當年高考時積累的知識,你和寶珠離這詩的年代更近,按理說該更明白?”她平和道,“到底是你不懂,還是在裝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