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對,好的,您十點到那邊吧,我們在門口碰面,好的好的,待會兒見。”
楚稚水掛斷電話,瞟一眼窗外的陰天,隨手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準備驅車到茶園門口跟人匯合。她一邊起身,一邊穿外套,正好瞧見身後的辛雲茂。
辛雲茂本來在看她,撞見她探尋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扭開頭。
“還生氣呢?”楚稚水哭笑不得,“你到底氣什麼?”
辛雲茂斜她一眼,又將頭轉回去,隻留冷峻側臉。
金渝今日沒待在科室,要跑剩餘沒辦的證件。楚稚水馬上得趕往茶園,她猶豫要不要將辛雲茂留下,讓他獨守飲水機挺不像話,但他在茶園也沒什麼事做,沒準並不願白跑一趟?
左思右想一番,楚稚水感覺今天要下雨,索性放他在局裡享清闲。
“我先走了,你今天按時下班就行。”
辛雲茂眼看她頭也不回地離開,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猶如剛從寒潭裡撈出,浸潤著涼涼的光。他無聲地抿抿唇,最後還是沒叫她。
不知以前是誰非要拉上他,現在她卻跑得比誰都快。
茶園門口,天空中陰雲連綿,緩緩隨涼風飄蕩。
楚稚水跟茶農們碰頭,她原打算今天少量採茶,無奈天公不作美,隱隱有雨勢漸來。這種細雨來得快去得快,根本不在天氣預報上出現,令人防不勝防。
目前還未有降水,但已經體會涼意,楚稚水面露擔憂:“雨天能採茶嗎?”
“一時半會兒下不來,反正你們採得也不多,趕在這場雨前先摘點。”茶農仰頭望天,又看看茶樹,估測道,“這雨要是一下來,等到明天再放晴,今天的嫩葉就變老,都是一天一個樣兒。不過我看你們茶園還能等等,估計再過段時間葉子剛好。”
楚稚水受教地點頭,解釋道:“沒事,今天也是試採,就這一兩畝地,沒打算都採完。”
“哈哈哈就是體驗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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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做樣品。”
楚稚水今日沒有找太多人,計劃做一批綠茶樣品,先放出去探探銷路。
如果現在就要大範圍採茶及炒制,局裡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和財力,不太可能從財務處批下這筆錢。她需要從外面募集訂金,覆蓋掉前期的人力支出,再找人採茶及制茶,將成品交付給對方。
普通的新人商家想這麼空手套白狼較困難,但經濟開發科說到底是槐江觀察局的科室,並不是單純的營利公司。
早在之前,楚稚水就開始通過牛仕聯絡兄弟單位,跟銀海局、漆吳局和空桑局負責採買的人員溝通,暗示現在是購買綠茶的好時機。茶葉是單位每年都會採購的東西,與其買外面參差不齊的綠茶,不如買兄弟單位自產自銷的。
別人會擔憂付完訂金遭卷款跑路,但兄弟單位不會有這層顧慮,信用度的基礎就不同。
當然,摁頭推銷也要講究態度,好歹要寄一份綠茶樣品,展現自身的誠意。
如果其他觀察局都不願意回應,楚稚水就籌劃讓胡局出去刷臉,既然局長提供不了資金,總該給予一些人脈幫助。如果情況更糟糕,胡局刷臉都沒用,那今年就隻能徹底擱置,接受茶商的一條龍低價,等來年茶葉季從頭再議。
這就是她的初步規劃,錢是肯定能賺到,賺多賺少的區別。
霧氣氤氲,陰雲叆叇。
一行人緊趕慢趕,總算搶下一批茶,在綿綿細雨前進屋清理、炒制。
新摘的嫩葉在竹扁裡排開,挑揀出殘次品及碎屑等異物,經過細心清理、攤放後,投入燒熱的大鍋裡。片刻後,控制火候翻炒,用幹淨的手翻動、揉搓茶葉,讓龍井葉子卷縮起來,便是手工炒茶的過程。
屋外是清涼雨簾,屋內卻熱火朝天,火光映照炒茶人的臉,整個過程要數小時,全程都不能離開鍋邊。
楚稚水站在一旁請教,她跟茶農們有說有笑,總感覺屋外有異樣響動。
咔嚓、咔嚓。
“您聽到聲音了嗎?”楚稚水探頭望屋外,“聽著很清脆。”
炒茶人還在翻著葉片,回道:“沒有啊,什麼聲音?”
“好像是茶田那邊。”
“八成是什麼小動物,這邊可不像城裡,什麼玩意兒都有。”
楚稚水將信將疑,心道雨天還有小動物覓食,什麼動物能比社畜還辛苦。她索性從旁邊抽出一把傘,跟其他人打聲招呼,決定到茶田裡轉一圈。
炒茶的小屋位於門口,距離茶田還有段路。放眼望去,青翠茶山一覽無遺,除去潮湿霧氣外,跟平日並無兩樣。
楚稚水打著傘,原想在邊緣溜達一會兒,然後返身回炒茶現場,卻再次聽到異響。
咔嚓。
這回聲音離得更近,但視線裡明明沒人。
龍井茶樹一般不算太高,卻也足夠遮擋蹲著的人。楚稚水心念回轉,朝著一側小路,尋著怪聲找去,很快竟聽到三名男子壓低聲音交談。
熟悉的咔嚓聲又響起。
“哎呀,你到底行不行,怎麼回事兒啊?走兩步路就斷?”
“……我也沒辦法。”
“他們還在偷我們茶葉嗎?”
“沒,現在進屋了。”
“這幫人是太歲頭上動土,居然偷到咱仨田裡來,必須給點顏色看看!”
楚稚水聽得滿頭霧水,茶園明明是局裡的資產,怎麼就變成陌生三男組的?
“老大,老大,那邊站著有人啊!”其中一人發現不遠處的楚稚水。
“別喊!再被發現了!”
“我已經看見了。”
一陣窸窸窣窣過後,三人都從茶田起身,在陰雨中露出真容。兩名青年面相年輕,一個皮膚黝黑、個頭不高,一個面色發黃、身材偏胖。為首的是白須老人,他骨瘦如柴卻精神矍鑠,兩隻眼睛恨不得迸發出光來。
楚稚水跟他們相距三排茶樹,就像被及腰高的欄杆擋住,沒辦法直接跨過障礙交談。她面對三人不善的目光,凝眉道:“請問你們是什麼人?如果沒有特別理由,還請各位盡快離開,不然我要叫人過來了。”
白須老者陰惻惻地重復:“我們是什麼人?”
“對,這裡是槐江觀察局的資產,沒法說明身份的話,希望你們馬上離開。”
“還會瞎搬靠山呢,當我們看不出來?”白須老者一眼就瞧出楚稚水是普通人,惡聲惡氣道,“我們是什麼人?我們不是人——”
下一刻,萬丈妖氣襲湧而來,聲勢如萬馬奔騰,一排排地簇擁著前衝。陰森森的妖氣並未傷及茶樹,反而海浪般流淌而過,準確地湧向路邊的楚稚水,恨不得將目標拍得粉碎!
“抓住她!”
白須老人一聲令下,兩名大漢尋路撲來。
楚稚水忙不迭轉身閃避,逃命般地蹿向炒茶小屋。
耳邊盡是毛骨悚然的嘶嘶風聲,將她嘴邊的呼救聲吞噬殆盡。
她內心迷惘不已,原以為是人類,不想竟然是妖怪。金渝曾經說過,妖怪不能襲擊人,現在又是什麼情況?
身後的妖氣一擊未中,在腳邊綻開層層氣浪,又扭曲成荊棘藤蔓般的妖氣鏈條,想要纏住她的腳踝,妄圖攔住她的去路。
雨傘在慌亂中滾落在地,淺色傘面早就濺滿泥點。
楚稚水發絲被雨水浸透,湿漉漉地黏在臉龐上。她眼底都是搖碎的湿潤的光,被求生欲點燃,像是小火星,還沒遭澆滅。外衣也變得潮乎乎,無法再阻擋冷雨,寒涼的空氣順著四肢蔓延而上,似要侵入骨髓。
左踝突然冰涼刺骨!
妖鏈鎖住楚稚水的瞬間,她終於忍不住驚聲尖叫,緊接著一頭撞進誰的懷抱。
細雨裡,她嗅到沁人心脾的清新味道,像雨滴輕打過枝葉,隔著薄薄的布料,觸及到一抹暖意。他體溫不算高,甚至有點涼,不知是不是淋雨而來的緣故。
“你怎麼每次都把自己弄得髒兮兮。”
熟悉的男聲響起,猶如一顆定心丸,讓高懸的心落下。
楚稚水不知辛雲茂何時趕到,但此刻無疑是抓住救命稻草。
辛雲茂一隻手握青黑紙傘,一隻手將懷裡的人扶穩,低頭見她滿臉狼狽、褲腳粘泥,可憐兮兮地渾身打顫,心道她還真是每次進地裡都一團糟。他正想要使用清潔法術,忽見不遠處噴薄的妖氣,索性將紙傘往空中一拋。
青黑紙傘憑空而起,張開的傘面漩渦般吸入濃濃妖氣,雨水落在傘上眨眼間蒸騰成白汽。紙傘一轉,傘檐飛濺而出的卻不是晶瑩雨滴,反而是灼灼黑炎!
三妖不料俊逸的黑衣青年根本不出手,光靠一把青黑紙傘就震退洶湧妖氣。
“龍骨傘!是龍骨傘!”白須老者見多識廣,他此時汗毛倒立,驚道,“他是……”
黑焰破空,濺射在大漢們身上,隻聽一聲悽厲慘叫,黑瘦男和黃胖男就痛不欲生地跪倒在地。
辛雲茂無暇顧及恐慌三人組,他上下掃視楚稚水一圈,又輕輕打了個響指,粘泥的衣物煥然一新,這才有空去找罪魁禍首的麻煩。
楚稚水臉色發白、驚魂未定,她感覺身上布料變得幹燥而溫暖,熨帖地貼著自己冰冷的手臂,連沾滿泥點的褲腿都變幹淨,惶惶的心總算陷進軟棉花裡。然而,她還沒有徹底回過神來,又被接下來的場面驚到。
三妖的妖氣被一招打散,取而代之的是黑色妖氣。
黑色妖鏈直接將最近的黃胖男拖拽過來,黃胖男一路都在拼命掙扎,卻隻在地上留下數道泥痕,毫無尊嚴地趴伏在辛雲茂面前。
“神君饒命,神君饒命!”黃胖男苦苦哀求,胳膊支撐著地面,想要扭身爬起來。
黑瘦男在旁幫腔:“神君,這是誤會……”
“誤會?”辛雲茂聽聞此話無動於衷,他容貌凜若冰霜,直接抬起一條腿,踩在黃胖男右臂,隨即狠狠地碾壓下去,嘲道,“欺負沒妖氣的人類那麼有成就感?”
撕心裂肺的嚎叫響起,還伴隨著清脆咔嚓聲!
這一腳的力道完全沒留情,直接將大漢的手臂踩斷。手臂無力地從衣袖裡滑落下去,袖子內明顯有一段幹癟,形成詭異可怖的角度,仿佛黃胖男的軀幹及右臂徹底脫節。
“他的胳膊……胳膊……”楚稚水差點說不出話,她已嚇得魂飛魄散,“掉、掉下來了。”
辛雲茂聽她語氣不安,他疑惑地回頭查看:“對,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