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六歲被賣,中間逃了一次,躲到一戶人家求他們送她回家,原以為遇到了好人,結果還是被賣給了新的人牙子。這個人牙子對她好一點,隻要她乖乖聽話做事人牙子就不會打她,就在她放棄了逃跑,準備被送去大戶人家當丫鬟後再想辦法聯系家人時,荊嬤嬤來了,在十幾個小姑娘當中挑了她。
荊嬤嬤要她當徐家的大姑娘徐婉怡,荊嬤嬤說,隻要她乖乖聽話別妄想逃出尼姑庵,就會有好日子過。
她不貪好日子,隻想有朝一日能回家,可荊嬤嬤走了,尼姑庵的庵主天天打她,隻要她回答錯一次,等待她的便是數次針扎。清醒的時候故意答對了,庵主就趁她睡覺的時候再來考她,還灌她喝酒,喝醉了回答錯了,也要扎她。
她怕了,她再也不敢背錯。
可她還想回家,她不能真的忘了自己是誰。
怕自己忘了,她偷偷地在尼姑庵的床板底下刻下了兩個名字,那是當時她唯一記得的兩個名字。
刻下之後,她再也沒有鑽到床底下去看過,隻在每晚睡覺前默念一遍床底刻了很重要的東西,漸漸的連她都忘了的東西,因為忘了,庵主再怎麼折磨她,她也不會說漏嘴。直到那一年,京城來人要帶她去京城,再也不用受庵主管教了,她才關上門,再一次鑽到了床底下。
也就是在那一日,她終於又想起來了。
原來她姓趙啊,叫香雲。
原來她還有一個哥哥,叫趙宴平。
第108章
“大人, 宣王殿下到。”
盧太公微微驚訝,看向跪在那裡似乎陷入了回憶的徐側妃。
趙香雲苦澀一笑,王爺已經知道她不是徐家女了, 現在過來, 是想聽聽她與魯氏是如何串謀騙他的吧?除了身世,她真的沒有再騙過王爺什麼, 但王爺肯定不這麼想,也許會認為她在王府的一切都是裝出來的,在幫著尚書府從他這裡獲利。
她低下頭。
真相如何又有什麼重要,她欺君了, 騙了王爺也騙了皇上, 都是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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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太公離開座位,親自去迎宣王, 走出大堂, 忽然發現趙宴平一家也到了,此時就站在面如冰霜的宣王殿下後方, 規規矩矩地垂著眼。
“老臣拜見王爺, 王爺此時過來, 可是為了側妃一案?”盧太公先朝宣王行禮道。
宣王冷聲道:“案子審得如何了?”
盧太公如實道:“魯氏、側妃均已認罪, 老臣正要核實側妃的本來身份。”
宣王想起朝會上御史所言, 朝趙宴平三人看了一眼。
盧太公安排手下去搬把椅子, 請宣王入內旁聽, 再對趙宴平三人道:“你們也都進來吧。”
趙宴平拱手領命, 帶著母親與妹妹,跟在盧太公身後走了進去。
此時已近黃昏, 大堂內點了燈,宣王坐在盧太公左下首, 目光逐次掃過徐尚書、魯氏夫妻,最後落到了垂首跪在那裡的側妃身上。宣王抿唇,視線投到趙宴平身後的柳氏母女臉上,便又想起下午劉公公稟報給他的趙宴平尋妹十幾年未果之事。
親眼見到柳氏、沈櫻,宣王足以確定,他的這位側妃的確是趙香雲了。
他現在過來,隻是想知道,她是真的身不由己隻隱瞞了身份,還是與尚書府圖謀了什麼。
盧太公坐回原位,再次問趙香雲:“既然你已承認不是徐婉怡,那你究竟是誰?祖籍何處?”
趙香雲落淚道:“民女幼時與家人失散,早已忘了家在哪裡,也不記得自己叫什麼,自從民女被荊嬤嬤送去尼姑庵,尼姑庵的庵主日夜折磨我,逼我忘了本名完全把自己當徐婉怡看,民女漸漸就把曾經的事都忘了。”
她犯了欺君之罪,怎能再連累哥哥,哥哥應該已經成家立業了,沒道理因她遭受無妄之災。
盧太公尚未說話,宣王冷笑一聲,質問道:“日夜折磨?什麼樣的折磨能讓你忘了本名?”
趙香雲雖然低著頭,可她當然聽出了宣王的聲音,一時不說話了。
宣王便看向跪在後面的布衣尼姑:“你是尼姑庵的證人?你來說。”
靜文師太才二十多歲,是趙香雲離開尼姑庵後庵主給自己培養的小相好,靜文師太雖然沒有親眼見過那些陳年舊事,可庵主喜歡炫耀調教趙香雲的過程,靜文師太又好打聽,一來二去的便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宣王審問,靜文師太不敢隱瞞,先強調一切都是庵主所為與她無關,再將那些往事一件件地說了出來。
“她說,調教小姑娘不能用鞭子棍子,會留下疤痕,用針最合適,多疼都不會落疤……”
隨著靜文師太的敘述,趙香雲仿佛又回到了在尼姑庵生不如死的那幾年,她伏在地上,漸漸泣不成聲,哭著哭著想起什麼,趙香雲抬起頭,淚眼模糊地望著宣王的方向:“王爺,民女真的不是故意要騙您,民女什麼都忘了,民女也不怕死,唯一放不下的便是煉哥兒、熾哥兒,您,您別遷怒他們。”
宣王的額頭、手背早已青筋暴起,他沒有看自己的側妃,鳳眸陰鸷地盯著靜文師太:“你都進京了,庵主怎麼沒來親自揭發側妃?”
靜文師太被他殺人般的眼神嚇到了,哆哆嗦嗦地道:“一個多月前,有人來尼姑庵找庵主說話,後來就將人帶走了,再也沒回來。沒過多久,又有人來尼姑庵詢問徐姑娘的舊事,我,我貪財,跟他說了,他就把我帶到京城,讓我去找御史替冤死的徐大姑娘鳴冤,再後來,那人也失蹤了。”
宣王忽然閉上了眼睛。
盧太公見他沒話要問了,這才對趙香雲道:“你先別哭,站起來,回頭看看。”
趙香雲聞言,下意識地先回過頭。
柳氏、沈櫻都含淚看著那位側妃的背影,尼姑庵做的根本不是人事,這位側妃也太可憐了,叫任何旁聽的人都無法不心疼。此時盧太公讓她回頭,柳氏、沈櫻下意識地看過來,然後,她們就看到了一張遍布淚痕的蒼白臉龐,那眉眼……
柳氏、沈櫻愣住了,趙香雲揉揉眼睛,沒等她看清楚,柳氏突然發出一聲悽厲的尖叫,仿佛親眼看到自己的女兒被人虐待一樣,極致的心疼與憤怒同時朝她襲來,她捂住頭癲狂地哭叫,趙宴平、沈櫻同時來扶她,卻被柳氏先後推開。
“香雲,我苦命的香雲啊!”
柳氏發瘋似的撲到趙香雲身邊,抱住女兒大哭起來。
沈櫻也跪到母親姐姐身邊,難受地發抽,她幻想過無數次與姐姐重逢的畫面,也猜測姐姐這些年過得可能不好,卻沒想到姐姐小小年紀竟被一個老尼姑當畜生虐待,日夜折磨,姐姐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啊。
母女倆一人抱住趙香雲半邊肩膀,嗚嗚地痛苦著。
趙香雲夾在娘倆中間,她的記憶中沒有母親也沒有妹妹,隻有一個哥哥,會在她摔倒時輕輕替她吹手心的哥哥,會帶她去打麻雀烤麻雀肉給她吃的哥哥,以及會承諾帶糖回來給她吃的哥哥,可她被人拐走了,再也沒有等到哥哥的糖。
趙香雲怔怔地看著站在那邊一動不動的高大男人。
趙宴平早在她自陳“幼時與家人失散”時就隱隱猜到了一絲可能,再看到那張憔悴帶淚的臉時,所有猜測都得到了證實。
認出趙香雲的瞬間,柳氏要瘋了,趙宴平也要瘋了,恨得發瘋疼得發瘋,可他是家人唯一的倚仗,他必須保持冷靜。
趙宴平走到娘仨身邊,輕輕摸了摸妹妹香雲的頭頂,隨即趙宴平跪下去,沉聲朝宣王、盧太公訴冤道:“稟王爺、大人,下官之妹香雲六歲時被親叔所賣,顛沛流離又落到魯氏手中,縱使香雲已淪為徐府家奴,魯氏害死嫡女,又伙同尼姑庵威逼香雲假冒徐大姑娘,仍觸犯了本朝律法。舍妹無心為惡,不堪虐待記憶錯亂才被迫假冒徐大姑娘犯下欺君之罪,一切皆因魯氏而起,下官懇請王爺、大人重懲魯氏一黨,還舍妹公道!”
他聲音怒而不亂,擲地有聲,盧太公眼中掠過一抹贊許,偏頭看向宣王。
宣王冷聲道:“大人秉公判決便可,不必顧慮本王。”
說完,宣王先走了。
天色不早,盧太公命人先將堂下眾人關進大牢,他會連夜擬定此案裁決,明日請皇上批示。
趙宴平、柳氏、沈櫻、趙香雲被關進了一間牢房。
雖然前途未卜,這小小的陰暗牢房卻因為家人團聚變得沒那麼可怕了。
趙香雲不記得母親,是因為母親改嫁時她還小,不記得沈櫻,是因為沈櫻出生時她早被拐走了,不記得趙老太太,是因為趙老太太對她不夠關心。在趙香雲剛被拐的那段時間,她能回憶起來的隻有相依為命的哥哥。
若是自己還小,哥哥也還小,趙香雲一定會撲到哥哥懷裡大哭一場,可當年一別,如今已經過去十九年,她成了兩個孩子的娘,哥哥也是快而立的大男人了。
趙香雲坐在母親身邊,看了趙宴平好幾次,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分開太久了,哥哥還記得她嗎?
趙宴平當然記得,可看著已為人母的妹妹,趙宴平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兄妹倆就這樣,哥哥看妹妹的時候妹妹不自在地避開,妹妹看哥哥的時候,哥哥亦垂著眼一臉沉重。反倒是趙香雲毫無印象的母親與同母異父的妹妹對她噓寒問暖,時不時地就要抱一抱她,讓趙香雲迅速地親近了起來。
趙香雲聽說了母親改嫁的事,聽說了妹妹嫁人的事,嫁的還是宣王妃的庶弟謝郢。
趙香雲有點擔心沈櫻:“我在王府時還算受寵,現在你我姐妹的關系暴出來,侯夫人恐怕不會喜歡你。”
沈櫻滿不在乎地道:“謝郢是庶子,她是嫡母,本來關系就淡,我也沒指望讓她喜歡,實在過不下去,我就跟謝郢和離,逍遙自在地開我的鋪子去。”
沈櫻本來就樂觀豁達,發現她竟然是一家人裡過得最快活的,沈櫻有什麼理由在哥哥姐姐面前消沉?
柳氏、沈櫻也詢問了趙香雲在宣王府的情況。
趙香雲一臉滿足:“王爺對我很好,我真心感激他,能遇到王爺,仿佛之前吃的那些苦也都值了。”
就算她沒有被荊嬤嬤選中送去尼姑庵,她也可能會在別的地方吃其他樣的苦。尼姑庵裡那幾年的確生不如死,但後來生活安穩了,趙香雲很少會再回憶那些不快,反而非常珍惜不用吃苦的每一天,尤其是她還生了兩個愛她關心她的孩子。
柳氏與沈櫻互視一眼,都沒看出那冷漠的宣王對香雲有多好。
“不提我了,大哥呢,應該也娶大嫂了吧?”趙香雲看眼始終沉默的哥哥,柔聲打聽道。
柳氏面露苦笑。
沈櫻拉著姐姐的手,解釋起來:“姐姐丟了後,大哥很自責,認為是他沒有保護好你。老太太催他成親,大哥就發誓說一日找不到姐姐就一日不娶,就連到了京城,大哥拜了盧太公為師前途大好,有人來提親,大哥還是同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