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但是轎子沒把我帶去曹大人府上,我被送去了翰林府。
主人是內閣的張翰林。
曾經見了我會臉紅的張漾,如今已是沉穩莊重的翰林大人了。
我向他行禮:「妾十一娘,見過張翰林。」
張漾皺了下眉,眉目清俊,一如往昔,他握住了我的手:「琛琛,你的手這樣涼。」
我不動聲色地縮回,他卻固執地握得更緊了:「我去了,當我籌夠了銀子趕去祁莊所,你已經跟李家的人走了。」
他說:「我把我娘留給我的那塊玉佩也給當了,但我晚了一步,人去樓空,她們說你是主動跟人走的。」
我點了頭:「是,我不能像我九姐一樣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輸不起的。」
他苦笑:「是,這不怪你,從那時起我便知道,無錢無勢之人,什麼都不配擁有。」
他還說:「好在還有機會,琛琛,我們還可以在一起的,從今以後你是我一個人的。」
物是人非,我已非完璧之身,張漾也已經娶妻了,翰林夫人是青州巡撫蘇大人之女。
京中貴族如雲,巡撫之女也算不得多高的門第,但他說蘇苓苓心思單純,會願意接納我成為他的良妾。
我後來才知,所謂的心思單純,是因為苓苓是個傻子。
張漾登科翰林時,何等風光,皇室公主紛紛青睞,結果娶的竟是個傻姑娘?
他說:「蘇家曾資助我入京趕考,後來何府出了事,我為了籌錢救你,答應了蘇大人將來娶他女兒過門。」
就這樣,我從沈侯爺的良妾,變成了張翰林的良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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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漾待我很好,但我卻不能如當初爬上沈嘉元的床一樣,爬上他的床,我做不到了。
張漾抓住我的手腕,那樣清俊非凡的公子眼裏滿是不甘。
「你在為誰守身如玉?沈嘉元嗎?你以為他愛你?我告訴你,從來沒有。
「當今聖上身體欠安,各路皇子番王虎視眈眈,連太後都想摻和立儲之事,沈侯爺看著風輕雲淡,實則是站隊了三皇子,都是會演戲的人,二人看著一點關聯也沒有,甚至所有人都以為沈嘉元支持的是七皇子。
「七皇子雖年幼,但生母淑妃出自他們沈氏一族,是沈嘉元的嫡親堂姐,長寧侯位高權重,將來當個攝政王豈不快哉。
「直到聖上一道諭旨,降了淑妃的位分,眾人才醒悟,但已經遲了,他和三皇子聯手,不動聲色地將五皇子身邊的權臣瓦解得四分五裂,第一個動刀的就是何家。
「如今五皇子也已經是孤注一擲了,此次若是敗了,便再也沒機會了。」
我不解,什麼叫此次若是敗了,便再也沒機會了?
張漾笑了:「你以為沈嘉元真的喜歡你,他那樣性子的人,除了年少時真心愛過一個秦三小姐,誰還能入了他的眼?
「換妾這種事,沈侯爺是不屑做的,但是他看到了你九姐何臻之後,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李安之所以在祁莊所買你九姐,是因為你九姐姐像極了秦三小姐,他知道買回去之後,沈嘉元一定喜歡。
「但你九姐不願,一頭撞向柱子,於是李安買了你回去。
「最像秦三小姐的人是你九姐,而你,三分相像,自然也是能博沈嘉元喜歡的。」
如醍醐灌頂,我驚了。
他初次與我歡好時,我為了討好他,嚶嚀一聲,他捂上了我的嘴。
是因為身下女子與他所愛之人有些相像,聲音卻不是他喜歡的嗎?
張漾一直往我心口插刀子,他又說:「沈侯爺那種人,你喜歡他什麼,他把你推出來擋刀子你看不出來嗎?
「他夫人秦氏是太後的親侄女,就算做出天大的錯,沈家也不能休了她,你為他生孩子,知道後果是什麼嗎?他根本不會保你的。
「你隨他去西田營,他故意表現得很寵你,讓那幫人以為他是貪戀美色,後來投其所好送美女尋歡,結果都是自投羅網的魚,被他全給端了。
「琛琛,別想著他了,他那樣的人不會有真心的。」
是的,不能想了,不該想了,於是我幽幽地嘆息一聲:「翰林大人說了那麼多,您站的是誰的隊呢?」
張漾笑了,將額頭抵在我額上:「琛琛,我誰也不站,我隻是個翰林學士,隻不過是將家財散盡,跟曹大人做了筆交易而已。
「你九姐是去刺殺沈嘉元的,她被五皇子利用,想要為何家報仇,並且天真地以為殺了沈嘉元,五皇子還會要她,納她為妾。
「她與秦三長得那麼像,在沈嘉元的床上刺殺他,該是易如反掌吧。」
我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平靜如水:「翰林大人,與我無關了,沈嘉元是生是死,是他自己的造化了,我與他隔著血海深仇,從今以後再無瓜葛。」
張漾愛憐地摸了下我的頭發:「琛琛,我知道一時讓你接受這些很難,內閣已經同意了我的授職,過幾日我們出發江洲,離開這裏,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七月,翰林舉家遷移,離開了京城。
所謂的「舉家」,實際也就我和張漾還有苓苓而已。
張漾任職知府,江洲臨海,是個風景秀麗的好地方。
但到了九月,皇帝駕崩,天下混亂,人心惶惶。
皇城紛爭,亂了那麼兩個月,連江洲也跟著亂了。
聽說沈嘉元死了,五皇子調動全城三大營的兵馬,入宮登基,卻不料關鍵時刻,一直支持他的韓王和齊王也反了。
宮內對峙數日,殺得血流成河,爭到了最後,大殿之上,利箭簇簇,本應遠在邊疆的戚家軍圍住了他們。
戚將軍身後,是一身紫袍、面色清冷的沈侯爺。
沈侯爺負手而立,單手舉著皇帝遺詔,三皇子的皇位是正統,名正言順。
他們都敗了。
後來新帝登基,一切塵埃落定,年邁的太後也收起了利爪,搬去皇家別苑頤養天年了。
而江洲鄰海,朝堂混亂之時,上流瀛海有海盜四處登岸,一路屠殺,兇殘至極。
張漾身為江洲知府,外出巡查抗擊海寇,去的都是最危險的地方,很久都不曾回來了。
苓苓很害怕,抱著我問:「姐姐,相公不會有事吧?」
「不會。」
我安慰她,也安慰自己,眼眶卻有些濕潤,想起臨行之前,他望著我笑,溫聲道:「琛琛,若我能活著回來,你肯不肯給我機會重新開始?」
我那時說了什麼呢,我說:「肯的,你一定能活著回來,往後的日子還很長,我會陪你一起走下去。」
張漾眉眼溫柔,如春風拂面:「好,一言為定。」
人都是要往前走的呀。
江洲鄰海的幾個縣,百姓流離失所,孤苦無依,幾位縣丞夫人與我商議後,在城郊設了粥棚和收留所。
每天都是人滿為患,我們很忙,很累,也很充實。
我和苓苓在等張漾回來,縣丞夫人們也在等她們的丈夫,可我們都沒等到,卻先等來了海盜登岸。
附近的幾個縣莊都是被搶殺掠奪過的,連裏正官員都被殺了,海盜的目標是女人。
果不其然,人群尖叫混亂,那幫歹人見男人砍,手起刀落,如砍白菜一般。
而女人則被抓住捆起來,牲口一般扔在一處。
我帶著苓苓跑,但也自知在劫難逃,拐彎處我將苓苓推開,讓她不要回頭,順著胡同一直跑,我們一起在知府衙門匯合。
苓苓那個傻孩子拼命地點頭,很聽話地往前跑。
而我卻放慢了腳步,將尾隨身後的海盜引到了另一條路。
我覺得我的性命到了盡頭了,被海盜擄走是什麼下場呢?我拔下了頭上的發簪,望著步步逼近的海盜,對準了自己的喉嚨。
我的故事應該講完了,我死於永安一年,新帝登基那一年。
希望苓苓和張漾不要忘記才好。
然而發簪沒有插入喉嚨,巷口風中有利箭破空而出,嗖的一聲,射穿了海盜的腦袋。
海盜倒地,我錯愕地呆站著,一身冷汗,站在對面不遠處的是一身黑色錦服、冷若冰霜的沈嘉元。
我愣住了,而他也沒多看我一眼,收起長弓,轉身去擊殺別的海寇了。
江洲亂了三個月,朝廷終於派兵來了。
卻沒想到來的是長寧侯沈嘉元。
我們得救了,知府衙門,苓苓撲進我懷裏哭泣:「姐姐,我等你好久你都不來,我以為你和相公一樣不要我了。」
我哄她:「不會,我不會丟下你,相公也不會,他會回來的。」
朝廷的兵馬很厲害,不多時就剿殺了登岸的海盜,沈嘉元還派了麾下率兵繼續追擊,務必支援到張漾的隊伍。
而他自己卻留在了知府衙門,坐鎮指揮。
江洲平靜了,我也很平靜,態度恭順地向他行禮:「多些沈侯爺搭救之恩。」
沈嘉元眼中毫無波瀾,神情清冷:「夫人客氣了,舉手之勞罷了。」
是的,舉手之勞。
他說這話時,正坐於高堂之上,居高臨下地看我,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在桌子上,白玉扳指泛著幽幽的光。
而這等無恥之徒,白日說著舉手之勞,晚上就闖進了我的房間,還順手關了房門。
我皺眉,戒備地看著他:「沈侯爺這是做什麼?」
他不回答,目光直直地看著我,幽暗不明。
沈嘉元步步逼近,我意識到了危險,後退一步:「我家大人外出未歸,這裏是知府衙門,請侯爺自重,不要亂來。」
苓苓就睡在我隔壁房間,我周旋著,準備奪門而出。
沈嘉元卻更快一步,一把拽過我的胳膊,反身禁錮我在懷。
他附在我耳邊,聲音陰寒:「你和張漾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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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愣,回過神來,道:「這是我與大人之間的事,與沈侯爺無關。」
他冷笑一聲,突然橫腰抱起了我,走向床榻。
我大驚,臉都白了:「沈嘉元!你什麼意思!」
「你認為的那個意思。」
我奮力掙脫,又驚又怕:「侯爺,你冷靜一點,我是張大人的妾,您不能這麼做。」
他竟然又笑了,眼中閃過一絲殘忍:「你很介意張大人的存在?我讓他躺著回來,如何?」
我目光愣怔:「您這又是何必呢?」
屋內燭火熄滅,他不曾有任何猶豫,也不需在意我的感受。
我哭了,臉上冰涼一片。
他吻了我的眼睛,聲音喑啞:「十一娘,跟我回去吧。」
我止不住搖頭:「回不去了,今日之事我隻當從未發生過,侯爺今後莫要再來,你我今生緣分已盡,你若糾纏不放,就是逼我去死。」
張漾的隊伍隔了三日才回來,他瘦了好多,面色蒼白,還少了一隻胳膊。
我想起那些砍人的海寇,手起刀落,如砍白菜一般,忍不住淚流滿面。
苓苓疑惑地摸了摸他空蕩的那隻袖子。
「咦,相公,你胳膊呢?」
張漾看到沈嘉元,並無意外,甚至還朝他點了點頭:「侯爺終於來了。」
沈嘉元看著他:「我是來接十一娘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