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晚食之後,程千葉和姚天香在庭院中散步。
“你又欺負橋生了?”姚天香問。
“哪有。”程千葉有些心不在焉。
“沒有?沒有你大白天的關著門幹嘛?碧雲還給你守著門,害得我等了你一個時辰。”
程千葉伸出手,附在姚天香耳邊悄悄說了幾句,姚天香咯咯的笑了起來。
“你可真是太壞了。你就使個勁的欺負人。”
“他心中喜歡,我才碰他。”程千葉舔了一下下唇,“他不願意的事,我絕不會勉強。”
“胡說,你怎麼知道他心中怎麼想。”姚天香白了她一眼,“我倒是聽說你最近新收了一個叫周子溪的奴隸,據說此人有傾城之貌,擅音律,通文墨。你對他是百般恩寵。橋生的心裡隻怕還不知道有多難受呢。”
“你說這個流言怎麼就傳成了這樣。”程千葉哭笑不得,“這幾天我卻是有些忽略了橋生的想法。但我看中那個周子溪,並不是因為他長得好。我看中的真的是他才華。”
“天香,你應該見一見這個人,此人有經天緯地之才,不遜於張馥。假以時日他必成我大晉之棟梁,過幾日我就找個理由脫了他的奴籍,在朝堂之上好好的重用於他。”
“什麼樣的人啊,這麼短短幾天就能得你這樣的評價。還真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明日你帶我見一見他?”姚天香說道。
第二日。
當程千葉帶著姚天香來到周子溪的房內時。
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房內空無一人。
隻在桌面端端正正的擺著一封信。
程千葉面色難堪地拆開了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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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數頁信紙,詳詳細細的寫了一份針對汴州現狀如何促進增進人口,如何增加稅收的稅務制度詳案。並在信後附上這份計劃如若實施能夠帶來的利益,和有可能造成的弊端。
除此之外,沒有一句多餘的解釋。
這兩個人竟然趁人不備,不告而別,連夜出逃了。
姚天香噗嗤一聲笑出了聲:“哎呀,千羽你也有失手的時候。”
程千葉拽緊了信紙,臉色像鍋底一般的黑。
周子溪的光芒通透而耀眼,既沒有對她效忠的金邊,也沒有帶著惡意的黑灰色。老是在眼前晃著又太耀眼,程千葉不防有他,就時常把異瞳關了。
想不到他竟然打著逃跑的主意。
程千葉近來靠著異瞳,諸事順遂,身邊的人都對她帶著濃濃的善意。
她不免有些松懈,一時沒有想到,這個人會想著逃跑。
“行了,行了,別生氣了,看你那個臉色。”姚天香拍著她的肩膀,“有喜歡你想要待在你身邊的人,自然也有不喜歡你,想要逃離的人。這都是正常的,派程鳳去把那個忘恩負義的家伙抓回來,好好的教訓一頓就是。”
此刻,在離開汴州數十裡的一匹馬車內。
周子溪面色凝重的看著車上那個小小的包袱。
“公子,您還在遲疑什麼?”阿陽擔憂的看著他。
周子溪擰著那雙俊逸的眉,“他,對我有恩。”
阿陽說道:“晉越侯確實是個好人,但難道你為了報他之恩,就甘心一輩子做個奴隸,留在晉國服侍他嗎?您就算不想想自己,也要想想老夫人啊。”
周子溪嘆了口氣。
阿陽抓住了他的手臂:“自打府中巨變,奴婢僥幸逃脫,卻眼睜睜的看著老爺和大公子慘死,幾位小姐也不知所蹤。隻聽聞夫人逃得一劫,被遠在宋國的親戚,也就是宋太子昂派人贖出,接去了宋國。”
“當時,奴婢急著尋找公子,多方打聽幾經周折,才打探到公子您的消息。可是那時……”
她有些說不下去。
周子溪開口接道:“那時,那些畜生對我還未曾失去興趣,覺得我奇貨可居,你自然是無法買下我。”
阿陽低下頭,拽緊了手,她不願再回憶起那段時間,自己心中最為敬重的公子,竟然遭遇了那般屈辱的對待。
“奴婢……”
周子溪反握住她的手,“阿陽,我如今早已不是什麼公子,請你今後不再自稱奴婢,也請你稱呼我的名字。你為我這一路奔波,所做的一切,我雖身在囹圄,但也都看在眼裡。如果不是有你帶給我一線希望,我早就堅持不下去了。”
“公子說這些話做什麼,”這個堅強的女孩眼中隱隱透著淚光,“我們一家受過公子的大恩。公子您不論變成何種身份,何種模樣,您永遠都是我心目中的公子。”
她想起心中恨事:“那時我心中很急,四處奔波,向著就近的一些府中故交求助,但那些人無一例外的變了嘴臉。毫不搭理。隻恨我無能,不能早一點籌到錢救公子於水火。”
“可喜的是到了汴州之後,我遇到一個宋國使團中的一人,他是太子昂的僕從,他告訴我太子昂不僅將老夫人接到了宋國。還曾經派人找尋過您的下落。”
“公子。”阿陽搖著周子溪的手,“我們應該去宋國投奔太子殿下。老夫人是宋國人,宋國的太子殿下又是您的好友,他既然能念著舊情,接了老夫人過去。一定也會對您禮遇有加的。”
周子溪沉吟片刻,開口道:“晉越侯是一位通情達理的主君,如若我和他稟明內情,他未必不肯放我們離開。他對我多番照顧,可以說是救我一命,我們這般不告而別,非君子所為,我確實有愧與他。”
阿陽急了:“如果我們告訴他,他不同意呢?到時候我們可就走不了了。這些個貴人的嘴臉說變就變,我這些日子可是見多了。老夫人如今孤苦伶仃,您難道能忍心棄她於不顧?”
周子溪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第71章
朝吾殿內。
程千葉皺著眉看著程鳳:“你說他們跑去了哪?宋國?就是那個楚燁之所在的宋國?”
程鳳沉著臉:“是卑職失職,我們發現得太晚,追上去的時候他們已經一路逃出了汴州,根據總總蛛絲馬跡來看,應該是逃去了宋國。”
程鳳如今總領宮城防衛,人從宮中逃走,他自覺失職。
“這怎麼怪得了你。”程千葉擺擺手,“他們兩住在離宮門隻有一牆之隔的外院,是我下令不要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他要走,你哪裡防得住?”
“話雖如此,但依臣之見,此事有可疑之處,”程鳳說道,“他們二人身無分文,從出城的記錄來看,他們坐得卻是馬車,不僅方向明確,而且速度很快。卑職懷疑,其中極有可能有人安排接應。”
程千葉陷入沉思。
這樣看來,他們想逃是經過籌劃的,但那個周子溪數日前應該還沒有這個打算。
他既然給自己留下這份草案,多少是心中有愧疚之意,如果幾日前就有這個想法,程千葉的異瞳應該能夠在他的光芒中發現代表愧疚的色彩。
那就是這一兩日,程千葉關閉異瞳時他做出的決定。
所以問題很有可能出在那個叫做阿陽的婢女身上。
初見之時,程千葉就覺得這個阿陽對自己有所隱瞞。
如今想想一個婢女,竟能直接闖入宮門,對著自己毫不畏懼,能夠侃侃而談,本就十分可疑。
但因為阿陽對著周子溪和自己都沒有體現出代表惡意的情緒,所以程千葉也就不在意她心中有些自己的秘密。
我有點太依賴我的異能了。這麼明顯的破綻我都不能察覺。程千葉想道。
甚至這幾日,我根本沒再留意這個不起眼的婢女。
誰想到她的這個秘密竟然是撺掇周子溪逃跑。
姚天香坐在程千葉身側,翻閱著周子溪留下的那份稅務草案:“短短幾天,他還傷病在身,就能擬出這樣一份詳盡的草案,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確實是有點才幹啊。”
“這份東西也算做得盡心盡力了,他大概是想用此還了你的恩情。”姚天香把那厚厚的一疊信紙仔細看完,整了整,遞給程千葉,
“我算是理解你了。如今,張馥去了镐京,肖瑾又被你調回絳城。你身邊正是緊缺這樣的人才,好巧讓你發現了一個,正高興著,誰知人又跑了。難怪你這麼生氣。”
程千葉白了她一眼,舉手砸了一下桌子,拽起桌面上一塊藍寶石把件,不耐煩的在手中翻轉。
墨橋生雙手抱拳:“主公若是不忿,臣帶人微服潛入宋國,把此人抓回。任由主公發落。”
程鳳開口道:“橋生不可衝動,據我們目前打探來情報來看,接走此人的很有可能是宋國的太子昂。具體還要待宋國內我們的諜報人員確認。”
“太子昂?那是個什麼人?”程千葉發問。
“這個人啊,我知道他。”姚天香拉住程千葉的衣袖,
“宋國的國主宋襄公姬袁是一個性格軟弱之人,但他的兒子姬昂卻不類乃父。此人心機深沉,多有謀略,招攬了不少能人異士,身邊養著上千的門客。聽聞他還收養了一批少年人,全部認做義子義女,當做死士培養。我兄長就曾說過,其人野心不小,與之為鄰要小心防範。”
“宋國水域豐富,土地肥沃,是一個遍地膏腴的國家。國民喜清談,不好武。連軍隊也不善於打戰,但他們國家有個傳統,就是喜歡用女子同周邊諸國聯姻。我的母親姬太夫人就是宋國王室之女。”
眾人都聽住了,這些王室內帷之事,在場沒人比姚天香熟悉。
“你那個周子溪所在的魏國覆滅之前,也曾同宋國頻繁聯姻,魏國多宋女。國破之後,我聽聞姬昂派人前去接回了部分宋國外嫁的女子及親眷回國避難,為此他還曾被人稱頌了一番。周子溪沒準也是因此才去投奔姬昂的。”
程千葉把玩著那塊藍色的寶石,陷入了沉思。
墨橋生眼看著那白皙瑩潤的手指,反復翻轉揉搓那蔚藍色的把件。突然就想起那雙手對自己做過的事情,面上一時飛起一層可疑的紅暈。
程千葉撇了他一眼,差點笑出聲來。
她把那塊石頭攏入袖中,斂容正色道:“宋國躲在我們身後,全靠我汴州為屏障抵抗犬戎。此次我國欲發兵鄭州,對抗犬戎,糧草有所不足。他宋襄公也該出點力才是。”
“橋生,我給你兩萬人馬,陳兵在宋國國界,好向宋襄公借點軍糧。順便把那個人給我抓回來。”
“程鳳,你替我出使一趟宋國,除了借軍糧之外,你告訴宋襄公,我有一個逃奴,到了他的地界,讓他把人還給我。賣給我也行,價格,不能超過五張羊皮。”
在宋國的都城睢陽。
周子溪坐在床榻之前,端著一個藥碗,喂一位年老的夫人喝藥。
那位夫人白發蒼蒼,形容呆滯,目光潰散,叫吃就吃,叫喝就喝,完全認不得眼前的人。
此人正是周子溪的母親。
她家逢巨變。丈夫、長子、幼女均慘死在自己眼前。一時承受不住,神志崩潰,成為一個痴傻之人。
便是如今,小兒子周子溪趕到身邊,貼身照料,也毫不見起色。
阿陽從外屋進來,伸手欲接藥碗:“公子,讓奴婢來。”
周子溪搖了搖頭,避開她的手。
他耐心的為母親喂完了藥,小心服侍母親躺臥,仔細蓋好被褥。
方才站起身來,卻並不搭理阿陽,沉默的向外走去。
“公子。”阿陽喚住了他,“您,都知道了嗎?”
周子溪頓住了腳步,沒有回頭,那溫文的背影傳來輕輕的一句話:“你是昂殿下的人?”
這幾個字說得很輕,卻打碎了阿陽最後的幻想,揭開了她最大的秘密。
“我從小就是殿下的死士,是殿下命我待在公子身邊。”
阿陽低下了頭,她是個孤兒,在嚴苛乃至殘酷的訓練中長大,從小她心中被灌輸著隻忠於太子殿下一人的觀念。
但現在想想,伴隨在公子身邊的那幾年,才是她人生中最為快樂的時光。
那時候的公子總是溫文爾雅的笑著,從不打罵於她,允許乃至放縱她和大院中的丫鬟們一起,去玩耍,去嬉鬧,放紙鳶,抓羊骨,梳妝打扮。她甚至有一段時間,恍惚的以為自己也能和一個普通的女孩一樣過上正常的人生。
“雖然欺騙了公子,但是太子殿下是真心敬重公子的。”阿陽越說越小聲,“是他命我找到公子,並把公子接來睢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