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蘇行庭的講學,極盡將高深晦澀的丹學講解得淺顯易懂,直觀明了。
便是年幼的孩童,也很容易理解,並依照他所說修煉。
夜間,穆雪打坐入靜,依照蘇行庭所授的呼吸方式。先存想山根(眉心),讓呼吸間的元氣自明堂(鼻梁)向上,徐徐通過夾脊(背腰部)再緩緩向下流入丹田。
如此數次,漸漸腹中某處微微生出一股熱流,那股舒服的暖流同呼吸相連,隨著一呼一吸自然而然遊走全身。
定靜之中,仿佛看見了光,皎皎明輝,如月在水。穆雪隻覺心中的一切煩惱、雜念都在那一刻忘卻,神識蘇展開來,似乎有了手腳,可以觸摸到身體一切極細微的變化,盡知盡覺,舒暢難言。
天地靈氣和身體內那一點先天元氣相互連通,融轉自如,緩緩匯聚到了身體內的某個位置。
她知道那裡就是丹田。
這一次,沒有他人強力用靈氣灌入她的體內衝開督脈,也不需要緊緊逼迫自己迅速收斂天地靈氣努力變得強大。
有的隻是一種恬靜闲淡,悠然自得。
仿佛天地間不再有任何緊迫之事,一切都可以慢悠悠地,輕輕松松的來。
蘇行庭對他們的要求,是要將此功夫做到知常如始的地步。不用刻意去想,也能做到時時意守本穴,真念無念,真息無息。
因而穆雪無論坐臥還是行走,練拳還是吃飯,都無時無刻不忘維持息相,意守丹田,時時勤勉,日日用功。
這一日,她一面保持著特殊的呼吸運氣法門,一邊在開闊的廣場上練習著九宮擒拿手。
自覺動中生靜,呼吸圓融。百竅之中的陰邪湿氣隨著周身真氣流轉漸被驅逐,五髒六腑中的濁穢被洗滌一清,通體舒暢難言,身軀輕飄飄起來。
廣場前回廊的欄杆上,坐著一個肌膚黝黑,眉毛濃密的男子。此人正是穆雪入門第一日,在山門接引他們入門的那位鐵柱峰弟子。
他屈著一隻腿,一手摸著下顎,“不錯啊,發現一個好苗子,這麼快就靜中生動,引氣入體了。最妙的是竟然還是個小師妹。我看她該是我們鐵柱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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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靠著欄杆的葉航舟迅速拍了他一掌:“不可能,別想了,這是我們逍遙峰定下的。”
那男人撇撇嘴,“憑什麼啊,沒準人小姑娘不喜歡你們逍遙峰那荒涼冷僻之地呢。”
“不喜歡我們逍遙峰,難道喜歡你們鐵柱峰那一群肌肉怪不成。”葉航舟說話玩笑間突然皺起眉頭,“嗯,情況好像不對……”
廣場中的穆雪面色潮紅,彎下腰微微喘息,她想要直起身體再練,隻覺腳步綿軟,心慌氣喘,周身不住的發冷。
那位負責帶領他們練習拳術的師兄幾步來到她的身邊,一摸額頭,“哎呀,這是病了?”
穆雪這一病來得甚急,昏昏沉沉,反復高燒。宗門安排了一間小小的靜室,給她單獨養病。
期間,蘇行庭親自前來看她。
穆雪微微撐起身來:“弟子資質愚鈍,反累先生來看我。”
她的心中是真有些難過,這裡學習的條件如此之好,師長們耐心細致地把東西掰碎了揉開了教給他們。同門們也從沒拖過後腿,反而時有關照。
就是這般,自己還不知道哪裡弄出了岔子,修行反而把自己修病了,簡直聞所未聞,可見這具身軀的資質之差,讓她十分沮喪。
蘇行庭在她床邊落座,哄她躺下休息,溫言道:“你這不是資質的問題,隻不過是渡劫而已。”
“渡……渡劫?渡劫不都是結丹之後的事了嗎?我這才到哪裡?”穆雪目瞪口呆。
上一世,她天資卓越,修為攀升極其迅速,一路順暢無礙。直到了金丹大圓滿,衝擊元嬰才第一次遭遇天劫,當場就被九天神雷劈死了。
“到了金丹才渡劫?這怎麼可能。”蘇行庭哈哈一笑,“我們修行的每一個步驟都伴隨著大小劫難。天劫,人劫,心魔劫,妄境劫,情劫,欲劫等等不一而足。如果到了金丹才渡劫,數劫合一,那威力可大得驚人,世間何人能渡?”
穆雪茫然地啊了一聲,依稀找到了自己上輩子的死因。
蘇行庭繼續道:“例如這洗心退藏的第一步。勢必要逼出你身中陳年舊疾,心內頑固執念。許多人在這個時候都要病一場的,稱為褪病劫。宗門這幾日派這麼多你的師兄師姐輪番值守在此,就是護著你們這些新弟子渡這褪病劫。”
穆雪問道:“那如果,我是說假設,我們跳過引氣入體的這個步驟,是不是就不用渡這褪病劫了?”
“確實如此。這世間自然有種種能夠避開劫難的巧門。”蘇行庭看著穆雪,細心解釋,“譬如我用自身真氣,為你們打通任督二脈,引你體內真氣融轉,這就自然跳過了引氣入體的步驟,也就避開了褪病劫。但如果我們一路都如此取巧求快,避過所有劫難,等到了天劫那一關,九天神雷積數劫之威,任憑誰也承受不住。”
原來如此啊。
上一次從來沒有人和我說過這些。他們隻希望我越快越好,修為越高越好。
穆雪看著眼前諄諄教誨的長輩,眸光微動,低下了眼睫壓住自己心中波瀾。
蘇行庭正色道:“修行乃逆天改命之事,路途之上大小劫難避無可避,身為我歸源宗弟子,切不可膽怯瑟縮。不回避,不畏懼,無需多慮,直面便是。”
穆雪沉默許久,輕輕籲出一口氣,低聲道:“多謝先生,弟子受教。”
這一次沒有嬉皮笑臉,巧言令色。她是真心實意,感謝眼前這位長輩指點迷津。
蘇行庭見她聽進去了,便從懷中取出一瓶丹藥,放在她的床前,“這是我去玄丹峰討要的退燒藥,一次一粒,一日服用三次。”
穆雪輕輕嗯了一聲。
蘇行庭又道:“安心調養,痊愈了再行修煉,切記無需急躁。”
穆雪又輕輕應了一聲。
蘇行庭便起身告辭。
看著床榻上小小的一團,蒼白著小臉,乖巧地蜷縮在被子裡,他心中有些感慨。
這孩子孤身一人,離開父母進入山門,生病了不哭也不鬧,隻擔心耽擱了課業。真是個過於懂事的孩子。
隻是她小小年紀,為何褪病劫來得這般兇猛?
一般來說,那些年紀若大才入門修行的人,歷經世事磨難,痼疾纏身,心結重重,褪病之時才容易病發兇猛。普通的小弟子有時候一點徵兆都沒有,打幾個噴嚏就過去了。
也不知道她一點點的年紀,就經歷了什麼。
蘇行庭心中嘆息一聲,背手離去。
穆雪病了之後,夏彤和丁蘭蘭等幾個素日要好的,日日前來探望。
丁蘭蘭還抄寫了先生們學堂上的講義,帶著來給穆雪補課。
“今天是清淨峰一位婁師長講學,他給我們介紹了仙靈界現有的各大門派,以及魔靈界各大家族的情況呢。”
丁蘭蘭把抄寫得整整齊齊的講義攤在穆雪膝蓋上,坐在床邊挨著她一點點給她解說。
“這裡有個特別有意思,就是魔靈界的煙家。”丁蘭蘭好為人師,說得很是興奮,“你知道嗎?魔靈界他們沒有什麼門派,比較有勢力的都是一些大家族。所以他們特別看重血脈傳承。”
穆雪:“嗯,煙家?”
“這個煙家啊,為了保證血統的純淨,歷代都是女子掌家,她家的女子每人可招數名夫侍入贅,男子卻隻能打扮得花枝招展,居於內宅打理家務。以至於她們家的女兒才備受重視,男孩反而用來聯姻外嫁。你說好笑不好笑。”
穆雪心道,這有什麼好笑。這是煙家的老傳統了,當年煙家家主還差點把她的小公子硬塞給我做夫侍呢。
魔靈界,浮罔城內。
落著雪的庭院,上了年頭的陳舊大屋微微亮著燈。
屋內一燈如豆,燈下有一男子,手持精細器具,借著燈光靜靜拼接一件結構精密的法器。
屋門處,卡茲卡茲的走路聲響起,
一個茶杯大小的鐵皮傀儡,高舉著細長的手臂,溜達到了男子身邊。
“何事?”男子頭也不抬,專注手中工作。
“主人,煙家家主送來名帖,有一要緊之事請您出山相助,她們說願以上古大神東嶽大帝所留魂器相贈。”
男子頓時抬起頭,轉眸向它看去。
第16章
暖黃色的燈光映出半張令人嘆息的俊美容顏。
如果這時候化育堂那些女弟子在的話,她們一定會驚聲尖叫起來。
燈下的面容,正是近來受到女修們熱情追捧的話本男主角,傳說中的魔靈界第一強者,岑千山。
此刻的岑千山挽著袖子,伸出纏繞著白色繃帶的手臂,接過那封印著煙家家徽的精致名帖。
修長的手指分開扉頁,一道柔美溫和的女音從那燙金的帖子中傳了出來。
“難事無解,唯君能助。明日午時,十妙街舊址相約,願以東嶽古神所遺魂器為酬,望萬赴約,翹首專盼。”
岑千山聽罷,合上名帖,放回傀儡的鐵制小手中。轉回頭拾起剛剛放下的尖頭筆刀,繼續他的做業。
小傀儡等了很久,沒有聽見任何回復,於是轱轆轱轆的退出門去。
它跟了主人很長的時間,即便是人工制作的大腦也能總結出幾條關於主人的規律。
主人如果不同意某事的時候,會明確說一個“不”。但同意某事的時候,卻時常用沉默來代替那個“可”。
傀儡咔呲咔呲的腳步聲遠離。
陳舊的屋子恢復了寂靜,隻剩燈下那唯一的身影。
這間屋子很大,設備陳舊,屋內擺著兩個寬闊的工作臺,相比起岑千山眼前這張整整齊齊的桌面,另一張寬大的工作臺卻略顯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