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妖鬼墨麟與傀將, 為何會彼此相克?
一塊寫著潦草字跡的紙板被遞到了九方少庚面前:
【投降吧二哥,我們投降吧!】
他猛地扭頭看向眼眶盈淚的妙儀,她的身軀不住顫抖,本性與立場不斷撕扯著她,那根緊繃的弦在方才墨麟替他們擋住傀將的黑火時徹底崩斷。
【這傀將剛剛的攻擊不是衝墨麟一個人來的!它是想將我們和陰山氏和九幽妖鬼通通殺光!大哥至今未能拿到牽機傀杖, 說明父親對我們早有提防!】
【我去求琉玉, 隻要我們現在放棄, 現在投降,陰山氏不會趕盡殺絕, 我們與陰山氏此刻聯手一起對付傀將,方有一線生機】
九方少庚背後被火燎傷的疤痕痛得他額頭大顆汗水滴落,然而他卻根本無暇顧及。
“你在做什麼春秋大夢!爭霸天下,勝則萬人之上,敗則屍骨無存,妙儀,你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嗎!?”
炁流卷起的狂風吹亂妙儀的烏發。
生於世族,她當然明白這樣的道理。
隻是到了此時此刻,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為何而戰。
什麼神州帝主,什麼天下一統,她根本從不關心從不在意!
如果爭權奪勢能讓她與兄長平安團圓,哪怕拼上這條命,哪怕與昔日好友反目,她也絕不退卻。
但若是為了權勢地位,反過來要她將兄長置於險境,她寧可不做什麼世族貴女,也絕不為了那些浮名浮利而放棄兄長!
冷汗津津的九方少庚正欲起身,重振旗鼓,卻不料一個從沒提防過的身影祭出捆仙繩,瞬間將他五花大綁。
“妙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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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負重傷,一時掙扎不開,難以置信地看向神色凜然的妙儀。
“琉玉——”
遠處的金裳少女回過頭來。
妙儀自修行天憲術式後,從未有過如此放聲大喊的時候,此刻她聲音沙啞,但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吐出一口胸中鬱氣。
“若我做九方氏家主,率闔族歸順於陰山氏和九幽,你可否……可否放我大哥和二哥一條生路?”
斷壁殘垣中,九方氏一片哗然。
正與九方氏修者交戰的山魈聞聲回頭,他身旁的攬諸嗤了一聲。
“這九方氏的人也真是靈活,自己佔上風時對我們喊打喊殺,眼看這傀將要連他們一塊殺,又讓和尊後交好的三小姐站出來求和,真是好事都讓他們家佔盡了,尊後可千萬不能……”
“好。”
琉玉手握玉劍,眉目沉沉。
“我答應你。”
“三小姐不可!”九方氏頓時有人提出抗議,“這隻是陰山琉玉的權宜之計而已,什麼生路,若是軟禁一生這算什麼生路……”
琉玉才不是這種人!
她與她或許立場相悖,但這等生死關頭,琉玉若有什麼附加條件絕不會藏著掖著,她既然答應得如此幹脆,就絕不會耍什麼心機!
妙儀的心底終於生出幾分欣喜。
隻要她掌控九方氏,她就不必與琉玉為敵,也不必讓九方氏的修者枉死,二哥的性命也能得以保全,不會死在這場混戰中。
隻要她……
邁出半步的少女腳步一頓。
她眉頭緊蹙,抬手撫上自己的喉嚨,眼中緩緩露出驚恐神色。
“天憲·七之式·龍吟虎嘯——歸一!”
這不是她想說的話,她的聲帶自己發出了聲音!
妙儀的術式蕩開強勁炁流,擊穿了熊熊燃燒的無量鬼火,倏然籠罩在半空中那道烏發玄衣的身影上,原本洶湧釋出的無量鬼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歸零,在傀將的攻擊之下重重墜落在地!
琉玉幾乎心髒停跳,立刻就要衝到他身邊,卻聽墨麟大喝一聲:
“別過來!”
這傀將的黑色異火唯有他可抵擋,其餘任何人,就算在場的是大宗師,這傀將的黑色異火稍費些功夫也能衝開對方的炁盾。
墨麟嘔出大口鮮血,緩緩看向臉色蒼白的妙儀,沉聲道:
“……她被人操控了。”
妙儀也立刻急寫:【我的聲音不受我的控制了!】
琉玉瞳孔驟縮。
若真如妙儀所言,她的天憲術式是九方潛從先祖身上剝離下來的,那麼九方潛有辦法操控妙儀也不是沒可能。
“跑!妙儀!跑得越遠越好!”
她厲聲道。
妙儀也反應過來,九方潛能控制她的聲帶,卻無法控制她的思維和行動,她隻要跑遠一些,就不會再受九方潛所控助紂為虐。
然而剛飛身躍出數丈,她忽而渾身僵硬,如被射中的鳥雀落地。
琉玉看向瞳色變藍的九方少庚。
曜變天目,血控術。
不隻是妙儀,就連九方少庚也受九方潛所控。
與琉玉四目相對之際,九方少庚也意識到了這件事,心底一片駭然緩緩擴散來開。
“都散開!讓陰山琉玉過來,長兄已經去了九方潛的暗室,隻要九方潛肉身一死,無論是術式還是傀將必定都會失效,我告訴你暗室的位置,你可派人——”
“他不在你知道的暗室。”
妖鬼開道,琉玉穿過九方氏修者的重圍,一把揪住被捆仙繩縛住的少年。
眼下半寸的傷痕淌著血,從她臉頰劃過,像是一滴血淚。
“我的人或許知道九方潛真正的藏身之處,但需要你長兄的配合,現在,立刻給你長兄傳訊,妙儀被九方潛所控,我和她的約定不能生效,如若你長兄不肯配合,我一定,一定會將你五馬分屍。”
-
地下暗道內,幕僚望著那邊正努力破開玄鐵門機關的小姑娘,耳畔是機關炁陣中飛馳而過的箭矢破空聲,他們的死士在不斷倒下。
九方彰華低頭握緊了掌中玉簡。
少庚……妙儀……
“長公子!救不得啊!”
幕僚恨鐵不成鋼地低語:
“成大事者必當有所舍棄,昔日天外邪魔肆虐大晁追殺天下大能,九方氏闔族逃亡之際,您父親不也舍棄了發妻,才為九方氏全族爭取了一線生機嗎?”
“是啊,”另一名幕僚也勸道,“現在正是削弱陰山氏和九幽妖鬼最佳的時機,我等在此保存力量,待家主操縱傀將平定眼前危機之後,再進去除掉家主也不遲,長公子,再等等,莫要上了陰山氏這些賊人的當啊!”
周遭炁箭密集,方伏藏不得不護著慕蒼水與九方氏的人待在同一個包圍圈內。
聽見幕僚們所說的話,慕蒼水的視線在九方彰華的臉上逡巡。
“真像啊。”
玉容冰冷的青年緩緩抬起頭。
“你真是與你父親最像的一個孩子,他對你如此不喜,除了你無法修行九方家兵道術外,恐怕也有這個原因吧。”
因為知曉自己的陰暗卑鄙,所以在自己的兒子身上見到這層影子後,才會忌憚,才會排斥。
九方彰華眼皮跳了跳,瞳仁烏沉。
“你到底是什麼人?”
慕蒼水的目光落在厚重的玄鐵門上,輕聲道:
“隻是一個為了復仇而苟活至今的失敗者而已。”
門鎖機關發出一聲清脆咔噠聲。
月娘在陰山氏修者的保護下後退兩步,昂頭看著玄鐵門上展開繁復的金色紋路,每一道紋路都是印刻上去的凹槽,而紋路匯聚的中央,是一塊小小的取血石。
唯有九方潛的血能夠開啟這道門。
——不過這取血石倒也不能做到如此精準,所以,與九方潛相近的血親理論上也能開啟玄鐵門。
方伏藏抽刀出鞘,沉眉而視:
“長公子是自己去,還是想讓我們請你過去?”
幕僚怒聲道:“方氏叛徒,豈敢威脅本宗嫡系的長公子!”
他們這邊有八名八境修者,真硬碰硬,陰山氏的這些人未必就是對手!
不知是不是在琉玉身邊待久了,從前方伏藏聽這話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但如今再聽,卻隻覺得刺耳無比。
“長公子,”方伏藏五指緊扣刀柄,微微弓起的身軀蓄勢待發,“你的答案呢?”
思緒如一場狂亂的風暴。
幕僚和慕蒼水的話語在他腦海中糾纏撕扯,最終壓過這些聲音的,是琉玉字字錐心的剖析。
——你口中的自己,是你幻想出來的自己,你知道真正做到這些事的人是誰嗎?
——一個你瞧不起的妖鬼,卻你是真正想成為的樣子,九方彰華,你活得就像個笑話。
胸口氣息再度紊亂,九方彰華闔目深深吸了一口氣。
“讓開。”
“長公子!”
“都給我讓開!”
玉劍劃破掌心,血液融於取血石時,他似乎仍然能聽到琉玉和慕蒼水的聲音在他耳畔回響。
他不會放棄少庚和妙儀。
他和九方潛絕不一樣。
月娘擦了擦臉上的汗,驚喜道:“開了!這門開了!”
“退後些,”方伏藏拽了一把月娘,“這裡面不知還有多少機關,別高興得太早。”
“沒有了。”
慕蒼水的身影越過眾人,腳步沉穩地邁向玄鐵門後的內室。
“堅硬的外殼是為了保護脆弱的內部,放出意念遊絲操控傀將,又要同時控制少庚和妙儀二人,再強大的人也不可能能在這種情況下保護好肉身本體。”
“所以,你不會讓自己的肉身存放在一個有重重機關的環境下,否則地面動靜太大,牽動機關失控,豈不是自己殺了自己?”
慕蒼水在那道黑影面前跪坐,端起案幾上餘溫仍在的茶盞嗅了嗅。
“我說得對嗎……九方潛。”
暗室隻有一盞微弱燭光,空氣渾濁的地下暗室屏蔽了地面上的一切聲響,沉悶壓抑的死氣充盈其中,仿佛一個暗無天日的棺椁。
黑影略動了動眼珠。
微弱的燭火讓九方潛無法將來者的容貌看得太清,但他的眼神如暗夜中的鷹隼,急不可待地想要在昏暗光線中看清此人真容。
不該有人能知曉這處地底暗室。
護衛的修者在最外圍,通往此處的暗道盡是殺機四伏的機關,沉重厚實的玄鐵門更是隻有他和血親才能開啟,想要滿足這些條件抵達這裡,本該是絕無可能之事。
“你……是誰……”
九方潛放出了太多的意念遊絲,地上的傀將在他操控下所向披靡,但藏於此處的肉身卻脆弱得不堪一擊。
不僅一動不能動,甚至隻能發出含糊的字眼。
他脖頸青筋暴起,五指叩著桌案,雙目圓睜:
“慕容滄!是你嗎!”
能找到這裡,能清楚的知曉九方氏府邸機密的人,除了當初在九方氏和鍾離氏之間牽線,親自督建了此處宅邸的慕容滄以外,世間再無第二人有此本領!
慕容滄垂眸點燃另外兩枝燭臺,昏黃燈火映亮她刻滿風霜皺紋的容顏,她道:
“本以為我容顏不再,而你卻還風華正盛,見了面難免讓人覺得心煩,沒想到真正再見時,你也是一副失敗者的狼狽模樣,倒叫人欣慰不少。”
寂靜暗室隱約傳來地面上的微微震顫。
動靜能傳到此處,上面的戰況想必激烈得難以想象。
“看來沒有與你敘舊的時間了。”
九方潛無法接受,不敢相信。
他顫動的瞳仁緊鎖在眼前之人的面龐上,面目全非的滄桑容顏上唯有那雙眼澄明如初,與九方潛當年大婚之夜揭開蓋頭時見到的那雙眼一模一樣。
大晁長公主慕容滄。
當今帝主的姑母,曾於百年前下嫁於九方氏長公子九方潛,卻在魔禍中為救九方氏族人而主動獻祭於天外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