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砰——!!
一記頭槌帶著令她天旋地轉的力道,猝不及防地撞向她的頭顱。
被撞飛數丈的妙儀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眼前一黑一亮,隻覺頭頂金星盤旋,暈得她腹內翻江倒海。
這是……這是什麼招數!
琉玉怎麼會用這般粗俗不雅的招數!!
“二……哥……”
跌跌撞撞起身的妙儀隱約看到一個狀似九方少庚的身影,腳步虛浮地邁了兩步,才記起要阻止琉玉繼續破壞陣眼。
她轉過身,含含糊糊地念:“天憲,七……”
沒等她念完,九方少庚衝上來拎著她衣襟就往府邸中央跑。
“長兄壓不住她的離魂咒!我們也攔不住她破第五道陣眼了!後面還剩三道陣眼,那妖鬼虎視眈眈已久,隨時都有可能衝——”
咔嚓咔嚓。
令所有人膽寒的陣眼破碎聲響起。
九方少庚回望身後,隻見那金裳被鮮血浸透的少女又視所有陣法機關於無物,以一種鬼神般的速度,直刺陣眼核心。
那樣不可思議的熟練程度,就好像她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已經看過、鑽研過千遍萬遍。
又或者,冥冥之中,真的有什麼神明在庇護她。
九方少庚朝上空護法大陣望去。
Advertisement
金色結界生出細微裂痕,在不斷燒灼的無量鬼火和帶著鋒利骨刺的觸肢飛舞中,裂痕逐漸擴大,空氣中已滲入些微的妖炁與鬼炁。
一張張充滿憤怒與殺意的面孔擠在結界之外,叫囂著,敲打著,像是迫不及待出籠的怪物。
九方少庚不禁吞咽了一下。
如果真的有什麼在庇護著陰山琉玉,那也絕對不是什麼神明。
——而是一群惡鬼。
九方氏府邸護法大陣結界碎裂的一剎那,玉京城背靠的邙山深處,九方氏鑄造的演武場上,沉睡在此的巨型傀將周身蕩起一陣炁流。
下一刻,黑色異火宛如飓風纏繞周身,直衝蒼穹。
不遠處坐在輪椅上老太太招了招手,命人推著她離那黑色異火更近一些。
在這能鎮靜世間萬物的黑火前,老太太掏出煙管,借一縷黑火點燃管中煙絲。
“說不定這就是我這輩子最後一管煙了,結果用這破火點的煙,也沒什麼特別的嘛。”
吞雲吐霧中,老太太又託著酒盞飲了一口,悠悠道:
“莫怪老身殘忍,能用你來換我乖乖孫女一命,也算你死得其所。”
“來生記得投個好胎,有人疼,有人愛,別再做個天地間無人惦念的邪魔了。”
第98章
鮮血順著額頭往下滑落。
視野被血模糊, 琉玉不得不抬起沾滿泥塵的衣袖隨便蹭了蹭。
方才放倒妙儀的那一擊頭槌,讓琉玉也同樣有些恍惚眩暈,但她仍然從第五道亂石山陣中跌跌撞撞爬了出來, 連一口喘息的餘地都沒留給自己,直奔下一道陣眼而去。
在哪裡?
到底在哪裡?
九方氏的人費盡心機竊走他,又救走鍾離氏的老太太, 如此大費周折,定是想將它當做危機時刻的底牌,所以絕不會讓它離九方氏府邸太遠。
又或者就在府邸內。
那樣的話,就將這府邸徹底掀翻!
哪怕掘地三尺, 她也要將前世的墨麟奪回來!
留在陣外替琉玉斷後的檀寧察覺到不對, 回過頭時,就見剛破了陣眼的琉玉竟直愣愣從亂石上一頭栽了下來!
“琉玉!!!”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檀寧張開手朝那個方向剛跑了幾步, 下一刻就被一股洶湧鬼炁衝飛,待她再從亂流中站穩時, 那個守在結界外的妖鬼竟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這裡, 將力竭墜地的琉玉穩穩當當接在了臂彎中。
他立刻喂琉玉服下一粒丹藥,維系住她就快消耗殆盡的炁海。
琉玉掀起眼簾, 從模糊視線中辨認出眼前的人,第一反應是微微蹙了蹙眉。
“……還不是時候。”
她掙扎著,撐著他的肩頭要起身,找回焦距的視線落在第六道陣眼的方向。
“你來得太早了,再等一等, 還剩三道……”
九方潛不是一個能隨意對待的敵人。
她要確保萬無一失, 確保他們能以絕對的力量碾壓對手。
但墨麟此刻已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這一路殺陣九死一生, 她衣衫褴褸,遍體鱗傷, 他幾乎沒有辦法以一個不牽扯到她傷口的姿勢擁抱她。
那些人竟將她傷成這樣。
“不必再等了。”
墨麟聲線發澀,臂彎熾熱。
“餘下三道陣眼,我來破。”
琉玉垂在他襟前的手指收攏,怔然看著他的眼。
在她出聲否決前,墨麟拂過她臉頰上的血痕,道:
“我不是一個人,琉玉,你來做我的盔甲,你來救我,你來護我此生周全——這一次,我們所向披靡。”
眼前似蒙上一層琉璃罩,模糊了那張總是寡言又陰鬱的面龐。
琉玉忍下喉間湧出的酸楚,在刀光劍影的叫殺聲中,她輕聲道:
“好。”
尾音溫軟的一個字落在心尖,滾燙情意灼得墨麟心口既痛楚,又甜蜜。
然而再抬起頭時。
妖鬼之主的面龐褪去了所有的溫情與繾綣,他迎上朝他走來的檀寧,系在她腰間的那片黑色鱗片倏然回到了主人手中。
“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朝暝朝鳶,保護好你們家二小姐。”
身後的雙生子應聲稱是。
檀寧錯愕的視線追隨著玄衣妖鬼,半晌又轉過頭。
“你們到底誰的手下?怎麼這麼聽他的話?等等……什麼叫我的任務完成了?琉玉受了那麼重的傷,你要帶她去哪兒!你站住!”
檀寧的聲音淹沒在周遭混戰中。
最外層的結界雖破,但剩下三道陣眼餘威仍在,九方氏的族老登高而令,三陣同開——
“坤陣,地行。”
“離陣,火行。”
“乾陣,天行。”
花圃地底傳來陣陣沉悶震撼聲。
下一刻,地氣翻湧,沉眠在泥土中的花草樹木汲取大量地脈之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瘋長,宛如有生命一般在天地間招展蠕動。
離陣為這些如同活物的草木覆上一層烈火,乾陣以天為弓,張開無數金箭,精準追蹤著這些闖入九方氏府邸的敵人。
九方少庚率眾修者藏身於坤陣內,在碩大無朋的花朵之中窺見那兩人的身影。
“……你和長兄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妙儀正抱著一罐水大口飲下,方才接連使用術式令她的聲帶劇痛難忍,好一會兒才明白九方少庚指的是什麼。
“我問你,陰山琉玉就是即墨瑰這件事,長兄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九方少庚一把攥住妙儀的手腕,心底怒意翻湧:
“他一貫聰慧,不可能到了這個地步都被蒙在鼓裡,但他卻瞞著我,甚至還將陰山琉玉無聲無息的弄進了府中,藏在偏院,他想做什麼?不對,他已經做了什麼,是不是?”
妙儀的視線在前方陣線與九方少庚的臉之間來回打轉,不得不抽出手來寫:
【除夕那日我才知道這件事的但大哥知不知道我真的不清楚,而且這都什麼時候了這個問題重要嗎二哥!九方氏府邸若被攻破你和大哥都絕無生還餘地,你真的】
“九方氏絕不會敗。”
九方少庚不再看妙儀的字,篤定落下此言。
“有那隻傀將在,九方氏就絕不會敗,長兄已經帶人去暗室,殺了父親,奪下牽機傀杖,妖鬼墨麟和他的萬鬼出巡算什麼東西?”
妙儀不解:【之前在龍兌城時,那隻天甲三十一不是失去控制,如何能確保我們能控制它?】
九方少庚瞥了紙板一眼。
“你別管,這些事不用你操心。”
妙儀心性純良,無人告訴她,那隻被她親手捉回九方家的天甲三十一根本就不是什麼大鐵坨,而是一個活生生的邪魔。
她更不知道,鍾離氏的老太太潛心鑽研之後,已經掌握了能壓制邪魔意識,能徹底操控它的辦法。
這一次,不會再有什麼失控。
它會是九方家最鋒利的一把刀。
這把刀會將九幽與陰山氏的聯盟攪成一堆碎肉血海,會讓陰山琉玉知道,愚弄他的代價。
九方少庚視線緊鎖著正奔陣眼中央而來的兩人。
衣裳褴褸的少女攀著那玄衣妖鬼的脖頸,蜷著腿依靠在他懷中,那雙清亮如雪的眼眸從毫無規律的殺陣中分辨出一條生路,所指之處,劍光隨即而至。
劍光!
那玄衣妖鬼的手中竟握著一把籠罩著無量鬼火的玉劍!
九方少庚的眼底火光翻湧,恨不得生啖二人血肉!
他與陰山琉玉自幼不合,無論在宴席相見還是在學宮碰面,從來都是不歡而散,九方少庚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會對陰山琉玉的一個假身份生出好感。
已經不隻是好感。
他甚至還想求娶她,兩次,還都被她拒絕了!
之前在她眉宇中捕捉到的那些蛛絲馬跡頓時串聯起來,難怪即墨瑰對他的示好總是欲言又止,難怪她聽到自己提親會是那副難以相信的神色。
他和長兄甚至為了即墨瑰和陰山琉玉而爭得面紅耳赤。
太荒謬了。
陰山琉玉竟將他們兄弟二人戲耍到如此程度!
不可原諒。
待他活捉了她,一定要讓她付出代價!
“人都死了嗎!”九方少庚陰沉著臉道,“長公子還沒有消息嗎?”
“回二公子,長公子去之前說過,暗室周遭遍布機關,帶人闖進去需要時間……”
“還需要多少時間!你們眼瞎嗎!還是我和妙儀死透了他才能拿到牽機傀杖是不是!”
“二公子稍安勿躁……”
“二公子!”
立於高處放哨的修者忽然出聲:
“邙山那邊有動靜了!”
邙山!
長兄尚未除掉父親,藏在邙山的傀將竟然已經被啟動了嗎?
九方少庚凜冽眸光微微漾動。
長兄已在府內發動叛變,父親卻仍然深居暗室不出,他在想什麼?
暗室雖然機關重重,但也絕非萬無一失,長兄鑽研數年,早已知曉強闖暗室之法,屆時九方氏精銳合圍,父親再強,也不過隻是九境修者,絕無生還餘地。
……可直覺又告訴他,他們的父親絕不是這樣一個容易打倒的敵人。
他一定會有什麼後手。
他還能有什麼後手?
九方少庚心緒不寧,一抬頭,見那妖鬼一手懷抱著陰山琉玉,一手持劍斬斷陣中飛舞的狂花,掌心頓生一股黏膩潮湿的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