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我的幻覺嗎?為什麼聞到了烤魚的味……”
方伏藏眼疾手快,一把將月娘從墨麟的左邊拎起來。
“是你要變成烤魚了!”
混亂之中,墨麟伸出手默默捏熄了月娘衣角上不知何時燃起來的無量鬼火。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平靜地挪開視線。
“……失誤。”
第67章
丹雀車駛入龍兌城時, 山魈遠遠就望見了車架上即墨氏的標志。
“家主回來了,開城門。”
他揮揮手,城門校尉相玉泉得令, 緊閉了一天一夜的龍兌城城門終於緩緩打開。
但城樓上這些守城修者卻並未松懈。
相反,所有人都知道,這位初出茅廬的即墨氏家主的到來, 才是重頭戲的開場。
城樓之上,半數都是昨夜手持相裡氏家主調令,接管龍兌城的妖鬼,他們手中調令蓋著家主印鑑, 做不得半點假, 太平城之變也已經傳遍龍兌城,都知道相裡慎死於即墨氏家主之手。
世族鬥爭, 權勢傾覆,在亂世中本不罕見, 但罕見的是, 這位即墨氏家主的路數……似乎很不世族。
相玉泉憂心忡忡地望著山魈離去的背影。
和龍兌城內的眾多百姓一樣,對這座城池的未來不免生出了幾分憂心忡忡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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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魈可沒他們那麼多心思。
他的任務就是在尊主尊後到來之前, 將龍兌城內外守備掌控住,他隻能保證他手底下的妖鬼,以及從太平城帶來的相裡氏修者不會主動在城內挑起動亂。
至於百姓們都在琢磨什麼,不是他考量的範圍,
“尊主, 尊後。”
山魈跳上本就有些擁擠的丹雀車。
鬼女夾在攬諸和山魈之間, 整個人都快被擠扁了。
鬼女勉強從兩人之間探出個頭:“擠——死——了——”
“哪裡擠了, 忍忍。”
山魈瞥她一眼,對琉玉和墨麟道:
“今早我又從龍雀城調來了兩百妖鬼, 不過怕嚇著那些百姓,就和烏止商量,他和相裡氏的修者去巡城,妖鬼守城門,大致掌控住了局面,尊主尊後現在是想去相裡氏的裡坊,還是去哪兒?”
墨麟問:“龍兌城城區圖有嗎?”
“有。”
山魈從懷裡摸出一張遞給墨麟。
墨麟手肘撐在膝上,抖開那張城區圖大致掃了一眼,隨後交給琉玉。
“龍兌城城南二十坊,城北五十五坊,足有五六千戶人,妖鬼長城這一帶,除了洛水以東的申屠氏青銅城,龍兌城就是洛水以西最大的城池,你第一日進駐,親自巡城震懾並無壞處。”
琉玉思忖片刻,點點頭,她挑起車簾,讓人叫來了後面一輛丹雀車內的相裡華蓮和相裡雎。
“今夜既要迎客上門,還是得先將府邸內外打掃幹淨,才好叫客人上門,免得讓人看了笑話,我畢竟是外人,你們自家藏汙納垢的地方,還是你們自己更清楚,就交給你二人還有慕婆婆去辦,有問題嗎?”
相裡華蓮這些時日跟在琉玉身邊,多少學了幾分樣子,雖無把握,但也想盡力去做,於是躍躍欲試地應下。
相裡雎畢竟在龍兌城長大,想到今日家中免不了流血衝突,心中惴惴不安。
但更令他不安的還是方才在車內相裡華蓮的話。
——雖說我們相裡氏族人鑽研農道百年,就算典籍不再是秘密,也比那些門外漢有優勢,可天長日久,誰也說不準會不會從民間冒出幾個外姓的天才,奪了咱們相裡氏的老本行。
——對即墨小姐來說,隻要有能力,什麼人都無所謂,但對我們來說就不一樣了,還是得想辦法籠絡住即墨小姐的心,對咱們闔族上下才有好處。
當然,對相裡華蓮自己站穩腳跟也有好處。
跟著琉玉的這些時日,她已經徹底明白了手握權力,能使喚別人做事,每日有無數人揣摩她的喜好,是件多快樂的事情。
哪怕是天底下最上癮的藥草,也比不過這種感覺。
她現在铆足了勁,就想著怎麼在即墨小姐身邊站穩腳跟,受她倚重,再也不要回到過去被人囚禁受人脅迫的日子。
——你看即墨小姐身邊那個妖鬼,身份如此低微,都能得小姐寵愛,你容貌不比他遜色,若是能得小姐垂憐,日後前程必定一片坦途。
相裡雎剛聽完,立刻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反駁什麼“君子豈能以色侍人”。
但一聽相裡華蓮提起《仙農全書》全本,他又不吱聲了。
這是多大的誘惑啊。
而且……
相裡雎偷偷瞄了琉玉幾眼。
即墨小姐能在九方氏和申屠氏的夾擊之下全身而退,還能奪下龍兌城,其能力心性,實為生平少見,更何況還如此年輕……
待慕婆婆帶著相裡二人離開後,琉玉落下車簾。
原本在與山魈商量沿途部署的墨麟突然道:
“這個相裡雎,是一定要用嗎?”
琉玉有些奇怪:
“相裡氏能派他出面,應當還是有幾分能力與地位的,看上去又不難拿捏,為何不用?”
“沒什麼。”
墨麟想起方才他偷看琉玉的幾眼,心頭不悅。
“長得太醜,看不順眼。”
……這算什麼理由?
琉玉沒想太多,隻歸咎於他方才實在被九方少庚氣得夠嗆。
她輕笑道:
“也沒有那麼醜吧,隻不過我整日嘗著珍馐佳餚,也的確吃不慣清粥小菜呢。”
方伏藏朝那位妖鬼之主瞥去一眼,雖然什麼也沒說,但後者的眉頭顯然舒展了幾分。
訓虎狼如訓家犬。
他家小姐來說,人生真是太易如反掌了。
待護衛部署安排好,琉玉一行人便正式進入龍兌城。
即墨氏家主駕臨的龍兌城的消息,也早在他們抵達城門外時便在城內的無數玉簡中傳開。
龍兌城內大大小小世族,加上他們麾下家臣,足有十餘家。
從前相裡慎治下時,他們的日子就不太好過,如今又換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即墨氏,據說麾下還有妖鬼,誰聽了都隻覺得日子恐怕更壞從前。
“……這個即墨瑰,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若非九方長公子查過仙道寮的譜牒,確定真有這麼一戶世族,簡直都讓人懷疑到底是不是哪兒混進來的庶民了。”
上官氏的三公子上官舟坐在伽藍大街視野最佳的位置,一邊緩緩搖著腰扇,一邊嘖嘖稱奇。
“竟然拿妖鬼當正兒八經的臣下扈從,真是聞所未聞。”
“是啊。”北宮氏五小姐北宮盈也奇道,“拿來做死士,做佣兵還行,登堂入室,甚至正兒八經給個夫郎的名分,實在是有墮世族雅望——她以為人人都能是陰山琉玉嗎?”
北宮盈看向身旁的申屠世英。
“我父親說,世英小姐曾在太平城之變前見過這個即墨瑰,此人到底什麼來頭?真是個橫空出世的不到二十歲的八境修者?”
此話一處,坐在二樓的幾名世族子弟都朝申屠世英看去。
紅衣勁裝的女子眸色凝沉,回想起幾個月前在太平城花燈節時遇見的女子,和她身旁的妖鬼。
那時的她怎麼會想到,當時還默默無名的即墨氏,會在幾個月的時間內接連拿下兩座富庶城池,就連相裡氏的立足之本《仙農全書》都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隻是在一家射藝攤前聊了幾句,並無深交,連容貌都不知真偽。”
申屠世英想到當日的螢射,那個不善射藝的妖鬼,竟然能在數箭之內實力劇增,她面色微凝。
“不過,實力應該是真的。”
身邊屬下都如此強悍,即墨瑰本人絕不會遜色。
而且,這些世族遠在邊境,收到的消息還不靈通,他們並不知道,鍾離靈沼和九方少庚敗於即墨瑰之手的消息已經在仙都玉京傳開。
九方少庚不提,鍾離氏四小姐,那是何等驕傲的人。
眼高於頂,也有高傲的資本,剛剛在靈雍春試夏試連奪第一,結果轉頭就輸給了名不見經傳的一個小族之女。
這個消息在仙都玉京如今人盡皆知,都是那些曾經敗於鍾離小姐之手的人有意散布的。
鍾離靈沼那樣的性格,可比從前的陰山琉玉得罪的人多太多了。
昔日陰山琉玉遠嫁九幽時,她和她那些小姐妹是如何揚眉吐氣的,如今就有更多的人等著看她鍾離靈沼的笑話。
自她回到鍾離氏後,據說一直閉門不出,誰也不見。
唯一傳出來的一條消息,便是知會申屠氏配合九方少庚,阻止即墨氏奪下龍兌城,沒想到竟然又被南宮曜橫插一腳,不了了之。
申屠世英不敢想象,那位高傲的世族貴女會氣成什麼模樣。
“——我不信。”
北宮盈脆生生地反駁,天資清耀的面龐上滿是篤定。
“陰山琉玉不過才七境巔峰,她一個龍雀城那種窮鄉僻壤出來的,恐怕連仙都玉京都沒去過,怎麼可能二十歲不到就有八境實力,我才不信。”
靠在欄杆邊的上官舟朝伽藍大道的盡頭望去。
“信或不信,親眼看看就知道了——即墨氏的人來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座金色步撵正從湛明橋上行來,前有黑騎開道,後有妖鬼壓陣,浩浩蕩蕩,一行恐有百人,並不朝相裡氏所在的裡坊而去,似乎打算徑直走過伽藍大道,巡視城池。
“果然如傳聞一樣。”
上官舟感嘆道:
“那開道的黑馬鐵騎,是從前陰山岐的部下,持雙刀護衛在步撵旁的,是從前效命於九方氏的方家人,再加上相裡氏那個造出了無量海的相裡華蓮——這個即墨瑰可真是海納百川,葷素不忌。”
“不過……”
一直沒說話的申屠世彥忽而道:
“這位即墨小姐,竟然願意在今夜夜宴上,將《仙農全書》的一部分內容公之於眾,著實叫人敬佩。”
所有人的視線都朝他看去。
回過神來,申屠世彥頗有些羞赧道:
“我的意思是,除了任用妖鬼實在有損世族聲名,但她對這些典籍秘術毫不藏私,還有不計出身,廣納賢才的魄力,頗有靈雍宮正,姬彧先生的風骨……”
“你最好還是祈禱她隻是實在缺人手,而不是真有什麼雄才大略。”
申屠世英凝望著那道朝他們而來的身影,想到來自仙都玉京的吩咐。
否則,申屠氏絕不能容她。
就在幾人闲聊之時,上官舟忽而抬眸,目光落在對面的屋檐上。
“那是——”他反應過來,手中腰扇驟然頓住,“有人要當街埋伏即墨瑰!”
話音落下的同時,湛明橋上的琉玉也覺察到了前方驟然湧來的殺氣,前方與烏止並行的墨麟,幾乎在瞬間勒緊韁繩,做好了以妖鬼之態迎戰的準備。
但琉玉腦子飛速轉動,驀然意識到什麼。
“所有妖鬼都不許出手!”
這樣的招數她並不陌生。
就像當日玉面蜘蛛逼迫朝暝在九幽街道上出手一樣,今日這些打算青天白日當眾伏擊他們的人,目的也是為了在即墨氏進駐龍兌城的第一日,就讓所有百姓都見識到妖鬼當街亂戰的一幕。
百姓其實根本不在乎城主換誰來做,反正哪個世族壓在他們頭上都一樣。
可妖鬼就不同了。
就連琉玉從前見識到妖鬼打架的場面都會覺得不適,更別提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
真要是造成恐慌,在百姓中惡名傳開,對即墨氏掌控龍兌城極為不利。
但一切發生得太快。
已有反應迅速的妖鬼準備出手,墨麟回頭看了琉玉一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對方的目的,正欲反身阻攔其餘妖鬼之時,伽藍大道前方突生驟變——
殺氣,消失了。
端坐案前的申屠世英豁然起身,朝欄杆旁快步走去。
她舉目遠眺,看著屋檐上有血珠如雨滴滴墜落。
不知何時出現在對街屋頂的黑袍人仿佛憑空出現在眾人視野中,腳下是十多名精銳死士,連掙扎都沒有,就這樣毫無痛苦地當場斃命。
而那黑袍人彎下腰,拾起自己殺人前放在瓦上的酒壺,悠然從容地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