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樣的明豔自信。
讓人隻願見她高居雲端,不忍見她身上染上半分塵埃。
他頷首:“你帶來的人本就不多,也不熟悉九幽和妖鬼長城的規矩,你要是信得過白萍汀,可以先交給她替你調。教,除了萬鬼出巡的隊伍,其餘十二儺神以及他們手底下的人,你可隨意調用。”
山魈聽了這話,太陽穴的青筋都在跳。
琉玉有點好奇:“聽說九幽妖鬼皆以加入萬鬼出巡的隊伍為榮……出巡場面很大嗎?”
綠衣妖鬼迎上她的目光,道:
“想看?”
琉玉點頭。
前世她長居集靈臺修煉,並不關心九幽的事,所以連這種大晁人都聽過的盛事也沒親眼目睹過。
“下次若有出巡,來看就行。”
……那是外人能隨便看的嗎?
山魈欲言又止地看著尊主貌似冷淡的側臉,隻覺得上面清清楚楚地寫了四個大字——
孔雀開屏。
-
翌日一早,琉玉與隨行的攬諸鬼女三人,便坐上了前往妖鬼長城的鬼車。
天公作美,今日是個出遊的好天氣,琉玉掀開車簾朝外看,隻見蒼穹一碧如洗,照著一地絨絨芳草,讓琉玉忽而想起自己當年逃離九幽,似乎也是這樣的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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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那時的她剛為了玉面蜘蛛與墨麟交手,將他的人困在鶯骨嶺一帶。
還當著他的面,連結契書也一道撕毀,琉玉那時生怕墨麟追上來報復,一路風塵僕僕,片刻不敢停歇,哪裡有空欣賞什麼風景。
……她撕結契書的時候,墨麟是什麼表情來著?
琉玉仔細回憶了一下,發現自己竟想不起來。
她再度確定,自己從前,是真的沒怎麼正眼瞧過他。
鬼車在妖鬼長城的結界外停下。
這是一道依山嶺之勢而建的巨大邊牆,綿延萬裡,高千丈有餘,東起歲山,西抵赤水,橫亙在疆域之上,將大晁分割成南北兩端。
這樣浩大的工程自然非一日之功。
長城歷代皆有,這一代的仙家世族隻是在原本的基礎上立下四塊龍脈基石,令原本抵擋蠻族入侵的長城化作屏障妖鬼的結界,若要通行,需持仙家世族所給予九幽的長城玉令。
長城玉令南北兩端各持一千枚,既可供日常商隊通行,同時也阻止彼此暗中起兵突襲,是當時兩域議和時定下的條約之一。
琉玉第三次站在這道妖鬼長城之下,還是忍不住心生感慨——
這妖鬼長城,與其說是阻妖鬼於北荒,還不如說是在阻墨麟一人。
將北荒九幽這塊疆域割讓給妖鬼墨麟,讓他們眼中茹毛飲血的怪物去禍害北荒的百姓,在妖鬼們生出越過妖鬼長城的想法之前,找到除掉妖鬼墨麟的辦法。
這才是大晁那些仙家世族打的主意。
但沒想到,墨麟除了殺掉在九幽奴役百姓的貴族,佔據極夜宮以外,根本沒有濫殺無辜。
前世的琉玉將這個消息傳回大晁之後,仙家世族裡有不少人還頗為遺憾。
因為這證明墨麟並不是個殘忍無腦的暴君。
他們想要除掉他,需要花費更大的精力。
三人持玉令穿過妖鬼長城的結界,換了一輛大晁百姓最常用的馬車,駛入了妖鬼長城邊境的太平城。
來過一次的琉玉知道,太平城半點不太平。
這裡靠近妖鬼長城,是人族與妖鬼混居的城池,少有當權者在此定居,但商貿來往頻繁。
九幽荒蕪,需要大晁的日常物資,而大晁同樣也需要九幽出產的玉石礦產,所以此刻琉玉一行人穿過太平城的街巷,幾乎每個攤鋪上賣的東西都不相同。
“此地我來過許多次,大大小小的鋪面我都熟悉,尊後……咳,小姐想去何處,隻需報個名號,我立刻就能給小姐帶路。”
紅發妖鬼跨刀走在前方,大有此路是我開的豪氣。
然而一旁鬼女見狀卻捂嘴笑出了聲。
攬諸沒好氣道:“嘖,有什麼好笑的?我說錯了?這裡我不熟還有誰熟?”
鬼女眼風一掃,轉向身旁已經戴上幕籬的少女。
“小姐來過太平城?”
琉玉正在瞧街道兩旁懸掛的花燈。
算算日子,似乎大晁的花燈節就要到了,屆時春和景明,花燈如晝,想必很有一番熱鬧瞧。
“你不知道嗎?”
鬼女雖然是第一次來太平城,但功課顯然做得比攬諸好,她拖長了語調,故作玄機道:
“這天下,有大晁人的地方,就有陰山氏的商鋪,而這座匯聚天下寶物之地,名為太平城,實則可以叫——陰山城。”
整個城中,半數以上的商鋪,都有陰山氏的商股。
“而且,太平城這塊地,本身也是陰山氏的私地,城主正是陰山氏三房之子,陰山岐。”
攬諸環顧周遭。
看著那些金碧輝煌的商鋪,陡然之間,對眼前這位世族貴女的貴字,有了清晰的認知。
他忍不住湊到鬼女耳邊:
“你這麼說,顯得我們尊主多高攀人家啊。”
“哪有高攀!”鬼女氣呼呼小聲反駁,“咱們尊主也是……嗯……也是有……嗯……尊主的臉長得與尊後再般配不過了!”
攬儲撇了撇嘴。
他轉過臉對琉玉道:
“不過既然如此,小姐何須跑一趟?你三叔都是城主了,想在太平城裡查點什麼東西,你一句話,你三叔還不給你辦嗎?”
“是呀……”琉玉笑意微妙,“我三叔這個人,的確很仗義。”
仗義到陰山氏出了內奸,琉玉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他。
攬諸沒聽出琉玉的弦外之意,沉吟片刻,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
“既然如此,小姐不妨跟你家三叔商量一下,日後咱們九幽再從太平城買東西,能不能便宜點?上次買來打家具的仙靈紫檀木要一千金一根,還有那個什麼金縷玉的花苗,足足收了我們一萬金,差點沒把山魈心疼死,還說在九幽也包種活,尊主種了半年也沒種活一株,簡直就是騙錢啊!”
第15章
太平城一處歌樓內。
昨夜一眾風流子弟宴飲清談,到了辰時方休。
博山爐中殘香已冷,日上簾鉤,醉倒的世族公子們橫陳榻上,睡得不省人事,養著幾隻芙蓉花的白瓷瓶旁,螓首蛾眉的琵琶手還在撥弦輕吟。
低柔婉轉的曲調中,青赤色的一對比翼鳥盤旋一陣,落在了倚著闌幹散酒氣的青年的臂彎裡。
“集蘭峰送來的這對鳥不錯。”
比翼鳥爪尖鋒利,勾得青年身上那件暗紅色的錦袍抽了絲,他也並不在意,懶洋洋道:
“昨夜送鳥來的人,怎麼說的?”
垂首立在一旁的僕役答:“是他家三公子,十二歲開了炁海,修儒道,善煉炁,如今十六歲,已至四境,覺得天資還不錯,想搏一搏,這才來請三爺幫忙。”
被稱作三爺的青年以指節抵著額角,似聽見了什麼好笑的話,一邊逗鳥一邊翹起唇角。
“十六歲才四境,這也叫天資不錯?咱們家大小姐這個年紀,都已經是靈雍仙魁了。”
僕役笑道:“大小姐那樣的天資,滿玉京也挑不出幾個,三爺這麼比就太欺負人了,這些人擠破頭想讓自家孩子進咱們家的仙道院,盼著能得名帖入靈雍,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比翼鳥一青一赤,一目一翼,在日頭下羽色鮮亮。
這樣的奇禽哪怕是在仙都玉京都不多見,更何況是這窮鄉僻壤的太平城內。
陰山岐用指背給自己的新寵順了順毛,隨口道:
“戶牒還是老規矩,讓燕家五日內準備好,給集蘭峰傳話,現在就可以收拾收拾出發了,還是老規矩,最要緊的是低調,要是被我那位二嫂嫂發現,天王老子都幫不了。”
“那是自然,我們辦事一向小心,絕不會讓三爺被鏡夫人抓到小辮子……”
“什麼意思?”
陰山岐掀起眼簾,似笑非笑的眼盯著僕役:
“你是覺得我怕她?”
笑容僵在臉上,那僕役頓時背後冷汗湿透。
“當、當然不是,三爺怎麼會怕……”
“今日狻猊還沒遛彎,你去陪它溜溜吧,狻猊什麼時候玩累了,你什麼時候停。”
那狻猊體型巨大,平日遛彎都得五境修者才能拽得住,讓他去溜狻猊和被它拖著玩兒有什麼區別?
“三爺——”
陰山岐不耐煩地擺擺手,很快有人將那僕役架走。
他這才起身,站在闌幹旁遠眺仙都玉京的方向。
他怕南宮鏡?
笑話。
散了散酒氣,陰山岐理好衣襟,準備回城中宅邸,外面忽而有腳步匆匆的僕役闖入。
“三爺,不好了——”
“我好得很,”陰山岐沒好氣道,“有事說事,沒事別瞎喊,福氣都被你喊沒了。”
“不是啊,真出事了!”
那僕役吞咽了一下,語速極快:
“方才九幽來了三名妖鬼,手持長城玉令和一枚蛛絲結,說是玉面蜘蛛淵天大人有要事要與大人相商,又遞了五千金,讓我們把其他人一並叫齊,誰料咱們的人剛把通訊陣召出來,就被摁住了——結果領頭的人一摘幕籬,竟是大小姐!”
正著人給自己戴玉冠的陰山岐猛地回頭,差點被玉笄戳了眼。
“啰嗦一大堆!怎麼不直說是那個死小孩來了!”
她不是在九幽嗎?
那個妖鬼墨麟怎麼肯放她到處亂跑!?
陰山岐穿鞋的速度都快了幾分。
傳話的僕役緩了口氣,又繼續道:
“大小姐一來,就讓她帶來的兩名妖鬼把在場的人都關了起來,還叫陰管家召各家據點的計簿入宅,要和她帶來的賬本對賬,大小姐打得咱們措手不及,計簿不知內情,有半數帶的都是真賬,還有——大小姐開了通訊陣,要將此事告訴鏡夫人呢!”
聽到最後一句話,被自己的腳絆了一下的陰山岐原地一個踉跄,差點從樓上摔下去。
他回頭,取了兩金丟在琵琶女的腳邊,神色茫然的琵琶女和傳話僕役抬頭,正對上陰山岐咬牙切齒的模樣。
“拿你的琵琶,替我抽他兩巴掌!”
傳個話半天抓不住重點!
什麼玩意兒!
-
陰山岐趕回宅中時,琉玉正坐在堂上用晝食。
“——味道不錯,就是素了些,你們這兒的膳夫炙羊肉做得如何?”
一跨進門,陰山岐就看到了旁邊金光流轉的通訊陣,見其中並無人影,他稍稍松了口氣。
太平城山高水遠,要聯系上仙都玉京且要等一陣呢,看來他回來得還算及時。
“幾日不見,你怎麼口味大改,喜歡炙羊肉這等粗劣菜餚了?你要真想吃,三叔待會兒就遣人去太平城最大的酒樓替你把大師傅請來,別說一道炙羊肉,你點上一折子都行。”
聲如鳴金,鏗鏘入耳。
琉玉抬起頭來,隻見著一身紅黑相間寬袍的青年款步而來,正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三叔,陰山岐。
陰山氏的人都有一副極具欺騙性的好皮囊,她這位整日玩鷹遛鳥、風花雪月的三叔也同樣如此。
他駐顏有術,看上去不過二十七八,烏發玉冠,瑞鳳眼的眼尾內勾外翹,眼中含光,不笑也有三分風流佻達。
此刻他從容踏步入內,不見方才歌樓內的慌亂失措,倒確實一身世族子弟的氣韻風華,讓攬諸和鬼女第一眼都不禁高看幾分。
琉玉笑意淺淺:
“我還以為三叔不歡迎我來呢。”
“這話說的,”他掃了眼與琉玉同桌而食的攬諸鬼女,兩人沒有刻意掩蓋妖鬼身份,他蹙了蹙眉,“咱們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侄女,又一意孤行嫁得這麼遠,三叔肯定要替你爹娘多照顧你一些。”
從攬諸和鬼女身上收回視線,他向琉玉露出一個笑容:
“禮尚往來,你這個做侄女的,是不是也抬抬手,別為難你三叔了?”